四喜惊得一头冷汗,赔笑道:“姑娘才该慎言,您的好福气哪那么容易断了,依奴才看,您呐,是云上的人,这辈子也下不来。”
这么兜兜转转,可算是将絮絮的话给圆了过去。
这宫里的人哪儿都好,说话也好,做事也好,可就是一点,太过圆滑,没有一点真心。
四喜是容璟御前的红人,非容璟不得使唤,平日里那架子也是端得挺大的,鲜少能被什么人差使,可今日,却带了一个美貌女子去了陛下专用的甘泉宫。
这其中的门道似是不言而喻。
宫里的消息传得快,絮絮人还没到甘泉宫,消息便已传遍了六宫。
“姜公公,这是?”守门的老姑姑长居深宫,打从□□那时候熬出来的,早就修成了人精,一瞧见陛下近前的大红人姜公公领着一个女子前来,这心思立马便活泛起来了。
四喜冲她笑道:“这是崔家大小姐,来宫里做客,不巧淋了雨,正要去泡泡去了寒气呢。”
且不论是哪家的小姐,四喜这话里的信息含糊,可却也好解读。
凡是女眷进宫必得皇后恩准,再者女眷进宫无非是探望妃嫔,且大多是有宫中妃嫔邀请而来,可四喜方才只说了在宫中做客,却并未说是哪家娘娘邀请来的,可见这话有猫腻。
且最最最重要的是,甘泉宫一处,非陛下首肯不得进出。
这女子,看来是大有来历。
絮絮讨厌这样的目光,更厌恶这样被人摆布的自己,可身在其中却是半点不由人。
幼时读《奇货可居》,总觉得吕相好心机,异人好运气,可现如今再想起来,却是觉得,奇货可居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絮絮自认为自己便是故事里的异人,在这样的情境下。
甘泉宫不算奢华,大殿之中挂了两三层厚厚的纱,后面是一口汤池,四四方方的,四个角都有龙形头雕,机括就在一边,只要稍稍扳动,那龙头口中便会放下水来。
宫人们鱼贯而入,两个撒花瓣,两个一边一个将纱幔放下。
卢姑姑一摆手,便又有一个宫女,垂着头,过来便要解絮絮的腰带,倒把絮絮吓了一跳,紧张地扣着腰带,一脸戒备地看着那宫女。
“奴婢是伺候姑娘沐浴的侍女,姑娘只管放松便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皇宫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朱门。
絮絮不过泡个澡,竟连衣裳都有人代劳来脱,这些宫女们瞧她的眼神,尽管藏了克制,可目光里的打量、新奇终究是怎样也藏不住的。
好似她是个稀罕的物件。
絮絮是最不喜欢这样的目光的,因此道:“姑姑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惯人这样伺候,还请姑姑将这些小姑娘们撤出去,我也好清净些。”
宫女们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前些日子才拨到甘泉宫来给卢姑姑□□,且絮絮又是做娘的人了,心态自然要比旁人要老些,是以便把那些宫女唤作小姑娘。
可其实她自个儿也不过双十左右。
卢姑姑人精似的,也瞧得出这位主儿面上的不高兴,可一时碍于规矩,颇为难地抬头看了看絮絮,支吾道:“这......崔姑娘,这不合规矩呀。”
四喜咳了一声,细声细气道:“崔姑娘既说使得,那便是使得,这规矩是人造的,自也可叫人废了去。”言下之意便很清楚明白了。
一切需以这位崔姑娘为先。
这是陛下的命令。
不过好在这位崔姑娘并不是什么难缠不讲理的主子,见四喜同卢姑姑争执不下,卢姑姑又一脸为难的样子,便出言道:“既是宫里的规矩,便按规矩来吧。”
小宫女像是头一回伺候人般,颇为难为情,替絮絮解衣时略显局促。
絮絮看着她,不由想起自己年少时,一时起了感慨,便主动问她:“你几岁了,怎么流落到宫里的?”
“流落”一词,真是荒谬极了,禁宫是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可饶是这样的地方,在崔姑娘的口中也不过是个“流落”。
若是叫后宫的女人们听见,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于是四喜赶忙道:“姑娘慎言呐!”边说还边瞅了一眼卢姑姑,后者也是低垂着头,似是什么也没听见。
四喜抹了抹冷汗,心道,这一路上他连心惊了两回,提了两回子的慎言,可这位崔姑娘却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当真是令人着急。
小宫女一惯迟钝憨厚,可这次的气氛到了这种地步,卢姑姑大气不出只顾垂着头,四喜狂抹额上冷汗,小宫女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一下子便跪在地上:“是奴婢笨拙,唐突了崔姑娘,还请姑娘宽恕奴婢。”
倒把絮絮整得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