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76、番外 林欢(1 / 2)退退退退下!首页

沈玹将林欢捡回东厂时,前东厂掌印太监苏止德正在堂下训人。和沈玹不同,苏止德天生生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面上总带着七分笑容,年纪有些大了,两鬓霜白,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的皱纹很深。

他连训人也是笑眯眯的:“别总是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高样儿,你以为自己是个盖世英雄,在皇上眼里咱就是一条磨尖了牙的狗。浊浊乱世,风起云涌,咱们身处漩涡之中,除了自己还能救谁?”

阶前的人跪伏在地上,双肩颤抖。

“今儿你因为一时心软放了王家遗孤,十年之后,王家后人就会带着深深的仇恨拧断你的脖子。别跟本督说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果,傻子才相信这世上有绝对的善和恶。”

说罢,苏止德滚着手里的文玩核桃,稀疏的白眉下双目虚合,缓缓道,“来人呀,拖下去砍了,给兄弟们长个记性。”

那名番子被拖下去的时候,裤头都尿湿了,地上一行散发出难闻味道的湿痕。

沈玹按着佩刀,一手领着林欢瘦得皮包骨的后颈,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苏止德好像才发现他似的,倚在太师椅中拖长语调说:“沈七,你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那时候沈玹还没有将名号改回来,依旧用‘沈七’的名字。听到苏止德发问,沈玹将瘦小的林欢往前一推,沉声说:“回来的路上见他与别的太监抢食吃,凶狠,力大,是个练刀的好苗子。”

“若论刀,短期内东厂无人会是你的对手,再找一个练刀的孩子过来,太赘余了。”话虽这样说,苏止德还是朝林欢招了招手,“小孩儿,你过来给本督瞅瞅。”

林欢咬着手指没有动,只抬眼看了看沈玹,一张脸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似的。

沈玹的眉毛和眼睫格外浓黑,垂眼看人的时候会在眼底投下一圈阴影,冷得很。他警告林欢:“想活下去,就得乖乖听话。”

苏止德看上去笑眯眯的一个人,脾气却古怪得很,杀起人来不讲道理。沈玹不想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死在这儿,尽管这个孩子是他带回来的。

林欢于是睁着一双大眼睛,走到苏止德面前站定。

苏止德眯着眼打量他,含着笑,眼睛却很冰冷,像是吐着信的毒蛇。前一刻苏止德还在笑眯眯地看林欢,下一刻却是一掌扇到了他面前。

林欢年纪虽小,但天生反应灵敏,下意识躲开了他的第一招,掌风几乎擦着他的鼻尖掠过。然而第二掌便没那么幸运地躲开了,直接将林欢小小的身子拍出了一丈多远,滚了几圈跌在地上。

沈玹拧了拧眉,指节摩挲着刀鞘。

好在林欢骨头硬,只是轻轻地呸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随即拍了拍太监服上沾染的灰尘,摇摇晃晃站稳。自始至终,连闷哼一声都没有,冷静得像是一尊木偶。

天生的杀手。

“不错,不错,反应快,也耐打。假以时日,不会比你差。”苏止德很满意,对沈玹说,“将他带回你的玄武役,以后,这小孩儿就交给你教养了。”

沈玹点点头,刚要走,苏止德又叫住他:“听说本督赐你的金银你都退回来了?这可不行啊,沈七。属于你的,你就得拿着,哪怕将来有人叫你千岁爷你也要受着。如今这世道,哪还有什么清官呀?你要是什么都不拿倒显得奇怪了,总让人疑心你想要更高的位置。”

他话语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警告意味,沈玹沉吟片刻,眉宇间是与年龄不符的冷硬和倨傲。良久,他微微低头躬身,说:“属下受教。”

沈玹带着林欢去清洗上药,脱了衣服,才发现这孩子更是瘦得触目惊心,也不知多久没有吃过一口饱食了。

药盒里有零零碎碎的内服药丸,苦的很,林欢却是抓一把就往嘴里塞。沈玹见了忙抢下药瓶,斥责道:“药也乱吃,想死直说!”

林欢只是眨巴着眼,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哥哥,我饿。”

那一声‘哥哥’无疑触动了沈玹心中最柔软的一根弦,他想起了去年死在自己面前的阿七……

眼里的戾气消散了不少,沈玹垂下眼粗鲁道:“上好药,等会带你去吃个够。”语气虽然冰冷,但动作温柔了不少。

林欢的食量比沈玹想象中的要大,他一个人能吃四个人的饭量,仿佛肚里是个无底洞,饿起来简直六亲不认。

有一回吴有福熬了一碗福寿汤,这汤虽看上去甘甜可口,却是剧毒无比,乃是做暗杀之用的。吴有福将汤摆在膳房的案板上,就转身去配其他的药方了,谁知就是这么一时不察的事,那福寿汤尽数被林欢偷饮。

等到吴有福发现不对转过身来时,林欢已一咕咚栽在地上了。

好在那福寿汤还未研制完全,否则林欢一条小命就要交代至此。后来,吴有福再也不敢在膳房炼药了,生怕一不留神毒死了时常来顺东西吃的林欢。

冬去春来,一提起林欢吴役长就犯愁,望着左手包子右手烤肉的林欢长吁短叹:“哎,小林子,你说你可怎么办哟!贪吃成这样,今后哪个姑娘敢和你对食?”

“哈哈哈哈他那哪能叫对食啊,‘独食’还差不多!”方无镜笑着接上话茬,“我说老吴,你不是有个曾在御膳房当差的外甥女么,配小林子正合适。”

“阿朱啊?只要她同意,我自然没意见。”吴有福倒是不反对,反正自己也是太监,他对同样身为太监的林欢并不排斥,还笑着问他:“怎么样小林子,要不要给你们牵根线?”

林欢对姑娘的样貌品性都不在意,只问了一句:“她做饭好吃么?”

吴有福笑眯眯点头:“好吃,不比我差。”

林欢将最后一个包子咽下,点点头:“那我没意见。”

直白又纯真的模样逗得吴有福和方无镜哈哈大笑。吴有福叹道:“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跟着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又呆又傻,知道怎么照顾姑娘么?”

“知道。”林欢认真地说,“我会让她吃饱穿暖,有好吃的分她一半,不会让她掉眼泪,不会让别人欺负她。”

后来北狄细作闹城那会儿,林欢去洗碧宫汇报军情时碰见过阿朱一次,是个很可爱的姑娘,身上有着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林欢很是喜欢。

只是,不知道阿朱姑娘喜不喜欢他这样的太监呢?

如此纠结了数月,林欢一次外出归来,在京师城门边碰见了几个熟人。

说是熟人,也不那么熟,少说也有六七年不曾见过面了;若说是陌生人,也算不得陌生,毕竟他的骨子里还流淌着与他们一样的血脉……

他的母亲。

那个因为家贫饥饿,而用一只鸡腿将他哄去阉了做太监的亲生母亲。

妇人已有些老态,明明也才四十出头,就被岁月和苦难压弯了身子。她一手提着一袋子换来的粗粮,一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儿,背上还背着一个不足周岁的婴儿,像是一头老牛气喘吁吁地走着,神色灰败,与周围光鲜亮丽的行人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