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回廊里,一行人疾步而行,为首的少女身着浅蓝宫装,她速度极快,裙摆在风中飘扬,面容沉静,形状美好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公主,”璎珞看着顾长安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忧,开口道:“您别担心,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自会无事的。”” “是啊,公主,皇上已经赶去了,娘娘会没事的。”珍珠也连忙开口。 旁人看不出来,她们这些从小陪着公主一起长大的贴身宫女哪里会不知道,公主此时已是怒极。她绞紧了手中帕子,有些担心。 公主看着温和,可是一些大事上却很冷酷,极有威严。珍珠张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 “好了,你等不必多言,本宫自有分寸。”顾长安摆手阻止了珍珠。她刚刚的确心头怒火难以遏制,又是愤怒又是担心,自古以来,生产都是女子的一大难关,更何况母后年逾三十,已是高龄。 顾长安微微叹息,自从十年前投入惠安皇后,惠安皇后对她极好,真正把她当女儿疼爱。投桃报李,顾长安对惠安皇后亦是如此。 她想起了上一世她短暂的一生,千年世家的嫡长女,再尊贵不过,祖父为当代家主,父亲是家主长子。可惜她自幼聪慧,却不为父亲所喜。 只因父母是家族联姻,父亲却另有所爱,碍于其身份低微,不堪为正室罢了。 而她的母亲是亦是名门嫡女,少女怀春,怀着对未来的期盼嫁入顾家,却在屡屡碰壁后终于对顾长安的父亲心死,一心礼佛,不问世事。 父不疼,母不爱。 回眸一顾,盛世长安。 这是她名字的由来。 顾长安的名字是祖父起的,祖父对她抱着极大的期望。想到祖父,顾长安眼底微微泛红,那是她唯一亲近的人啊! 她自幼被祖父带在身边教导,眼界比寻常人要开阔许多,她聪慧不输男子,祖父时常抚掌长叹:“阮阮若为男儿,我定将顾家交于她手中,顾家必能再续百年荣光。” 阮阮是她的小名,也是祖父起的,那年有人进献了一异族乐器,名阮,四弦有柱,形似月琴。她当时年幼,瞧了极为欢喜,抱着不肯撒手。祖父大笑,逗她给她起了这么个小名。 可惜了,顾长安在心里叹了口气,如今没有人再叫她的小名了,也没有了顾家百年荣光。 大晋女子十五及笄,十六定亲,十七嫁人。 在她十五及笄顾家大宴宾客那日,数千将士裹着煞气不请自来,盔甲上的寒气冻伤了人眼,宾客退散,荣光扫地。 顾家延续千年,历史比大晋王朝还要悠久,门客遍布天下,世人眼中顾家比皇室还要尊贵,晋帝野心勃勃,难容顾家。 通敌叛国,株连九族!那是晋帝给顾家的罪名。 那一日,大火连天,三日不绝。除七岁以下幼童被暗中送出外,顾家本家其他人等。无论男女,无论老幼,皆着华服,端坐正厅,与顾家共存亡。 火舌缭绕间,顾长安闭上眼睛,恍惚听见祖父在问众人:“可后悔?” 后悔?后悔什么呢? 后悔没有离开吗?祖父早料到有今日,想要离开的人,不会阻拦。 可是顾家之人傲骨铮铮,岂有贪生怕死之辈! 想到这里,顾长安用力的闭了下酸涩的眼睛,午夜梦回间,她的眼前还是顾家人从容赴死的笑容。 顾家流传千年,哪里是那么好灭的,早在她及笄当日祖父就命人将大晋诸多机密送与大元,想来大元皇帝不会放过这个一统天下的好机会!顾家千年清誉,不愿背上造反的骂名,却也不会白白便宜了晋帝。 “啊,”璎珞惊呼一声,“殿下,您的手。”顾长安松开手才发现,原是她刚才过于激动握得太紧了些,伤到了手。 摇了摇头,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了,伸手让璎珞简单包扎了一下,母后的事对她刺激太大 璎珞等人欲言又止,想要说些什么又不敢开口。顾长安扫了她们一眼,知道她们想说什么,没有理会,又过了一会,凤栖宫到了。 凤栖宫内,气氛紧张,侍立着的宫女太监都使劲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消失在原处,逃离这让人几近窒息的地方。 “殿……殿下金安。”看到顾长安来了,宫女太监们颤抖着声音给她行礼。 顾长安却连一句话都没说,脚步生风穿过她们往内殿而去,只来得及挥挥衣袖示意她们起来。内殿外,祁元帝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双手背于身后,在房门口走来走去,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哪里还有平日八风不动的帝王风范 “父皇,母后怎样?”顾长安进来潦草的行了个礼,就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祁元帝也不在意,他烦躁的按了按眉心,抬头长叹了口气:“不太好,你母后她……” 这时,久不见动静的内殿突然慌乱起来,顾长安的心中“咯噔”一声,母后怕是出事了,她赶忙转头看向祁元帝,惠安皇后和他少年夫妻,二人鹣鲽情深,他双拳紧握,额头上青筋跳动,脸色极其难看。 “皇后娘娘——”他们听见一声哀嚎,是皇后身边贴身嬷嬷的声音,祁元帝再也无法忍耐,他咬紧牙关,推开身边说着祖宗规矩阻拦他进去的人,什么规矩能有他的皇后重要? 内殿里血腥味很重,惠安皇后无力的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唇近透明,整个人虚弱极了,她的下身隐约还有红色流出,看到祁玄帝进来,宫女稳婆慌忙跪了一地,皇后难产大出血,他们这些人若是受到迁怒,还不知道能不能有命在? “你来了,”惠安皇后气若游丝,声音轻的恍惚听不到。 祁元帝冲上去,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贴在脸上,“对不起。”他声音哽咽。 惠安皇后微微摇头,扯出一个笑容,“给我们的皇儿起个名字吧。”闻言,一个嬷嬷走过来将刚出生的皇子抱了过来。祁玄帝看着那张粉嫩嫩却皱巴巴的小脸,面色复杂,就是这个孩子,让她付出了生命。 “这是我们的孩子,”惠安皇后声音温柔,“阿元,给他起个名字吧。” “平儿,就叫他平儿吧!”他声音发涩。 平儿,平安,平平安安,不求荣华,但求平安。 “好,”惠安皇后微笑,她又望向不远处的顾长安,向她伸出一只手“安安,母后的安安。” 而此时,顾长安却仿佛陷入了一场离奇的梦,梦里,她看到了另一个顾长安的一生。 顾长安,大祁嫡长公主,十岁以前的人生享尽世间荣华,一切,从十岁那年惠安皇后再次有孕开始改变。 大祁帝后伉俪情深,奈何祁元帝子嗣艰难,多年来膝下只有顾长安一女,因而,时隔多年皇后的再次有孕,举国同庆。可这不代表所有人都高兴,比如顾长安,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宫中出现一些不好的言论,让她难以对还未出世的弟弟产生好感。 鲜有人知嫡长公主顾长安这些年被当做皇子抚养,教导帝王之术,祁元帝甚至已经做好倾尽一切为她铺路的准备。顾长安也早早的就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代女帝。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让她难以承受,父皇母后的忽略,宫中的流言,若有若无的挑拨……终于,在惠安皇后难产而死后她对新皇子的恨意达到顶峰。 她恨他,是他让她从皇位继承人变成普通的公主! 她恨他。是他让她失去母后后又失去父皇的宠爱!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公主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有他! 顾长安恨极了他,惠安皇后去世后,她对他冷言恶语甚至试图杀了他!到最后祁元帝再也不让顾长安靠近他。甚至于,四年后祁元帝重病去世前下旨为她赐婚,留下遗旨令她永不得参政。 从盛宠一时风光无限的嫡公主到不得干政的幼帝胞姐,顾长安不甘而又无奈,时时不忘给新帝添堵。新帝也许是心怀愧疚,也许是顾念血脉亲情,对她多有忍让。 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 那个像是白莲花一样纯洁的少女,无数的优秀男儿拜在她的石榴裙下,新帝也是其中之一。 那个纤细柔弱、楚楚动人的少女,她微一颦眉,众人就想把任何让她不快的苍蝇除之后快,而恰好,顾长安就是其中之一。 那些画面,如梦如幻,她在其中,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南柯一梦。四周迷雾重重,她陷入其中难以走出。 “安安,”终于,惠安皇后轻柔的声音传来,迷雾缓缓现出一条出路,她疾步走出。 “母后,”顾长安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在床前跪下,任她抚摸她的脸颊,“母后,安安在呢。”她早随着祁元帝一起进来了。 惠安皇后将她的五官摸了一遍又一遍,才开口“安安,母后要走了。” “母后,”顾长安抬起头来,声音哽咽,双眼微红,隐约有湿润。 “安安,母后对不起你。”惠安皇后带着喘息声,艰难的开口。 顾长安有些猜测,果然,“安安,答应母后,不要和你弟弟争那个位置,好不好?”她心底一凉,沉默了一会,在惠安皇后期盼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惠安皇后松了最后一口气,手顿时失了力气,掉在了床上。 “娘娘——” 一殿的人扑通跪下,不知是从谁开始,哀哀的哭声响起,连成一片,响彻皇后。 满宫的哭声里顾长安茫然的站着,不知所措。突然她感到脸上微微有些凉意,她伸手一模,竟是满脸的泪。 元熙十五年,皇后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