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5年清朝末期,封建社会正在适应洋文化带来的碰撞。乔九就是这时候踏上澳洲的土地的。乔九家祖籍广东世代皆是渔夫,到他这一代排第九,遂唤乔九。 前些日子港口的招工贩子四处传播着一条重磅消息——海以南的远方有一块土地,上面遍地是金子,去的晚可就被挖没了! 当时乔九还在修补家里的破渔网,是他家隔壁的发小郭江跑来给他传信,乍一听还得了,跟许多青壮年一样,抛下手上的活就报名去了。 接着便是稀里糊涂报名,跟家人告别,上船。 * 几个月后,才依稀可见海平面上的陆地。纵然是打鱼为生的人,坐了这么久的船,乔九也有点吃不消,连五感都在跟着船飘忽。 船抛锚,上岸。 还没彻底感受大地的夯实带来的踏实感,交接的工头便推搡着让他们坐上了货车。前头的洋鬼佬不知道在安排什么,车迟迟不开。 海风黏稠的呼在脸上,空气很是燥热。 “这苍蝇可真多,呸呸...” 蹲在他旁边的郭江抱怨,乔九嗓子里闷哼了一声算作赞同,这里飞虫苍蝇说是成群结队也不为过,稍不注意就往你嘴里冲,他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初次到的地方总是新奇的,乔九从小就在海边长大,但直到洋人上岸,他也没见识过内陆人的生活,更别说洋人呆的的地方是怎么样的。 可这里环顾一周,不免叫人失望,虫子多不说,黄土上一团团一望无边的野草,哪里有遍地的黄金? 在船上时郭江就和他说了,到了地方就盖个棚子,把黄金大把大把的装箱,运回家乡像干洋行的王家一样整天吃香喝辣的,还能天天听馆红楼唱的小曲儿。 把他听得心里也美滋滋,还连着做了好几个晚上的美梦,都是笑醒的。 随着一阵发动机的轰轰声,车朝远处的城区驶去。 * 巴拉瑞特自发现金矿以来,便涌入一大批世界各地的淘金者。 原本住户三三两两的小村落,人口骤然增长,逐步发展为小镇。连带着周边的城镇也逐渐发展成重要的人流和物流集散枢纽。 货车上的华工都啧啧称奇的看朝后飞速移动的城镇街景。 金矿山由远到近,没一会货车已稳稳停在一条黄土路上。 这个矿镇,由阶级,人种划分的住宅区之间,数条开凿出来的矿道沟壑深深刻在山体上。 至此,也明了了,这就是招工贩子和洋行合伙串通的骗术。 头两年的疯狂开凿已经让几个露天矿道油尽灯枯,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架井往深处开矿,人力物力需求更大。 由此打上了乔九这些廉价劳动力的主意,人类社会里的阶级划分永远是存在的。 根本没随地捡金子的好事。 新工头随后还表明了他们要先干满三年赚回自己的“赎金”,之后的成果才可以独享。 顿时怨声一片,但也毫无办法。在别人的地盘,根基都没扎好,拿什么跟人叫嚣? “这事门路还多着呢,总有办法捞到好处。” 郭江用手肘捅了一下乔九低声说道,完了便去拍新工头马屁去了。 乔九心里木然,望着矿地上来往劳作的人,心里答就这么着吧。 他一向恪守规矩,给个一个馒头不会再要第二个,远没郭江机灵圆滑,小时候一起犯了错,也只有他有挨打的份。 郭江总说他不会看脸色行事,乔九也尝试过学着看人脸色,效果却适得其反,大概他一辈子也学不会郭江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了。 * 这天,阳光钻进厚厚的云里,矿山上清风拂过还有几分惬意。 乔九淘洗完一筐金砾砂,擦了手想坐下来吃午饭。 起初来这时他们只能吃洋鬼佬那种干扁扁的“馒头”,直到工头再也忍受不了这种食之无味的食物,下一艘运送工人的船就带来了故乡的调味品和大米,甚至还有郎中和医疗药品。 但大米是稀罕物品,乔九平日里也舍不得花血汗钱去买,想着下次跟工头买点种子,自己种着吃。 从小爹娘每次跟他说赚了钱除了吃饱,那得攒下来,以后要娶媳妇用,他都如鸡啄米般的点头,牢牢记在心里。 于是,炒个菜就着盐水土豆便是一顿饭了。 * 不远处突然喧嚣起来,许多人从一处矿道奔出来,几个洋人激动地边走边呜呜哇哇的大声说着什么,所到之处的账房都一阵沸腾。 乔九正想起身去看,便见郭江踉踉跄跄的奔过来。 前两天矿井下有人操作失误,五斤重的器械砸在了郭江脚上,所幸擦着过去了没伤到骨头。本该修养几天,但他根本不闲着,四处拖着伤残的腿走走逛逛,看他那架势还颇有几分监工的味道。 劳工圈里就属他跟洋鬼佬混的最熟,就连乔九至今没摸清头脑的洋人话,他都能说上那么两句。 “挖出大消息啦!” 转眼间郭江已到跟前,乔九觉得比他腿没瘸时速度还快。 乔九刚嚼下去的土豆还卡在嗓子眼里,没等他咽下去郭江又继续滔滔不绝了, “真是个阴差阳错”,郭江挤眉弄眼。 “前些日子美国佬在矿井里碰了‘铁石头’,本想放弃了,‘铁石头’是什么呀?那是敲也敲不开,炸也炸不开的,要我说,那就是碰上土地爷了,不让你动这块地......” 旁边蹲着的几个工友也放下碗凑过来听。 郭江很享受这种目光聚焦的感觉,继续道“但那鬼佬偏不甘心,往岔道又架了一个井,估计土地公公开眼啦,结果给挖出了古代河床”。 言毕,听众皆面露喜色。 巴拉瑞特这个金矿山上有古代河床这件事,是早有怀疑的。 他们之前开采的含金砾砂就表明这里地质结构发生过移动,原生矿床遭到破坏后,经过水力搬运过程中岩石互相撞击,摩擦从而使岩石中的金砾石分离出来。积少成多,再加上地质结构的移动,堆叠到地表,才有人会发现这是产金的矿山。 而古河床的位置,无疑富含着一座更为巨大的金矿。 * 工友们都一窝蜂的涌去新矿井排队下井了,生怕晚一步就少了自己的一杯羹。 “我已经跟洋鬼佬打点好了,到时候他们分批下井,我们跟着中间的那批,太早都是做苦力,太晚又没好东西。” 郭江勾住乔九的肩,嘴都要笑得咧到耳根,乔九心里一阵喜悦:“果然还是你会办事,赎金的日子就快到头了,我还担心着得再干多少年才能攒够媳妇本呢”。 “就知道娶媳妇娶媳妇,跟着我发财了咱们直接买下馆红楼天天听小曲儿”,郭江拍了乔九一记,两人都乐得笑成一团。 * 没等多久,第一批的开采工作已经完成,掘凿了两井,一井排水,一井出沙。井下顺着古河床河流方向的平洞掘凿得控制在20米以内以防塌陷。 轮到郭江和乔九,同时下井的除了两个华工还有一行洋鬼佬。两个华工分别叫阿力和阿光,听说是表兄弟。 阿力就是失误砸了郭江脚的工友,都是老实憨厚的农民,兄弟俩给郭江赔了好几天的不是,还送了自己种的菜。 弄得郭江很不好意思,都是自己人,在这的华工都抱团互助,他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下井后,各自开工作业。 洋鬼佬自掘属于他们的那道平洞,乔九四人另掘一洞。 因为缺少洋人的工具,华工的矿洞进度都慢上一成,不过最后总能后来居上,毕竟勤能补拙是多少年流传下来的美德呢。 * 凿岩劈石声不绝于耳。 渐渐的,乔九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人,机械的不停重复一样的动作,当掘出了金砾石,又如同上了发条,继续奋力的做个木偶人。 “哎!”,一声短暂的痛呼,阿光的钉凿砸到自己的手了,鲜血汨汨直流。 乔九看了眼顿时肉紧,他晕血。 “赶紧先把他送上去,”郭江扯了衣服的边角做了简单包扎后,让阿力送他上去。 一阵手忙脚乱,郭江确认这两兄弟安全上去后,返回来找乔九。 这家伙果然靠着墙一动不动。 “唉,到底是下矿好呢,还是以前打渔好,这矿井见红可是常有的事”,郭江边说着边过去也倚着墙坐下。 乔九缓了好一会,才答“船翻了能游泳,矿塌了就没救了,但打渔我赚不到这些金子,所以下矿好。” 郭江噗嗤一笑,“海里的大鱼还能吃人呢”, 随手摸了摸边上的砂石继续道,“上回我去听书的时候,说书人说西南有个大矿,先秦时期周边的村民都靠着这个矿过活,但矿里有神仙,能采矿的时间是固定的,否则就出不来了...” “你说这洋鬼佬的矿地,会不会也有这种神仙......” “你有没有听到...”乔九突然打断他,他一脸疑惑地看着乔九。 仔细一听,“哎...哎...哎......”的声音丝丝钻入耳朵。 “是不是洋鬼佬他们...”乔九问。 郭江心里一阵古怪,“刚送阿力他们上去时,洋鬼佬已经分批上去吃饭了”,说着拿起探照灯往洋鬼佬的矿道走去。 可刚一走远,声音就小了。 他一回头,看着乔九的身下,很明显,声音是从他们刚才坐着的下方传出来的。 乔九也发现了,侧着头跪趴下去想听得更清晰。 其实不必这样,声音越来越大。 就像街上烟馆里的烟民,烟瘾大犯时抽上一口,发出舒服得灵魂都颤抖的喟叹。 一声一声,让人有一种这深山的矿道地下有几十个烟民在抽大烟的错觉。 “我,我们先上去吧”,乔九声音有点微抖,只想尽快离开脚下这块发出诡异声响的土地。 “嘭,嘭,嘭...” 还没来得及迈开腿,脚下突然震动起来,仿佛有东西要破土而出。 乔九和郭江没跑出两步,已经晚了,震动越来越大,地动山摇。 霎时间,泥沙飞溅,砂石倒灌,眼睛嘴巴连忙紧闭。 脚下突然踏不到土地,一阵失重感侵袭了整个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