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二老爷回到家中见母亲媳妇独坐前堂好不惊讶。二女互视一眼。这个男人她俩最熟悉不过吃软不吃硬。
二太太满面焦急、娇滴滴喊:“老爷姑太太……”她又转头“老太太,老爷这模样不像是姑太太跟他说了什么似的。”
范二老爷一愣:“说了什么?”
“老爷,姑太太可曾跟你说要紧事?”
二老爷略尴尬,微微侧头:“不过是些闲话罢了。”
女人们眼中怒色转瞬即逝。二太太道:“不曾说?老太太,该不会是公主胡言乱语?”又思忖道,“她过来时,我已告诉她二老爷让姑太太喊去了。”
老太太也思忖道:“是有些古怪。”
二老爷纳闷儿:“出了何事?”
老太太霎时流出泪来拄着拐杖站起身:“出了何事?你竟问出了何事?”
二太太忙扶住她向丈夫说:“公主说姑太太诬告老太太请仙姑咒死她!方才来兴师问罪了。”
二老爷蒙了:“这……这什么跟什么!不可能。”
二太太先扶老太太坐下,劝慰几句又请老爷坐下。方将今儿上午公主过来的经过细述给他。自然,老太太并未请什么仙姑从头到尾都茫然无措。公主硬要赖老太太认下还要送老人家去郊外庵堂。二老爷瞠目结舌。二太太拭了会子泪道:“老太太和我一早上都在猜测怎么回事。偏寻不出个缘故。”
二老爷捋着胡须沉思良久道:“怕是有误会。我这就去那边问个明白。”
老太太哭道:“不许去!你去了那边……”
二太太观其神色,知道必是要说那府里狐媚子迷你的心之类,急得掐了她一把。跌足大喊:“老太太!不可呈口舌之快啊!”硬生生将老太太后半句话给堵下去了。二太太又回身道“老爷!公主终究是公主,不会无故把你如何的。再说还有大老爷在呢。”
老太太此时也明白过来了,暗暗赞赏儿媳妇比自己还冷静。接着哭道:“什么大老爷,是驸马爷!你瞧咱们范家里里外外还有谁提过大老爷这三个字?”
二老爷又蒙了。“公主平素并无对大哥和母亲不敬啊。”
二太太也掉了眼泪:“平素是平素如今是如今。老爷可知道那边府里阴气极重、萦绕不散。救下冯二奶奶的那位高僧不明法师说,需连做百日大道场方可超度。大老爷不信鬼神、断然拒绝。”
二老爷道:“竟有此事?”
“我屋里李昌家的昨儿回了一趟娘家,她街坊是衙役。如今五城兵马司上下都已传遍,明儿便能传上大街。”
二老爷大惊:“纵有此事也必是机密,衙役如何得知?”
“哪来的机密!昨儿咱们二爷跟不明和尚立在五城兵马司门口说此事,左右全是舌长嘴碎的衙役,听得仔仔细细。”遂从大侄儿请和尚到花园小坐说起,直至众衙役围劝范小二。
二老爷掐死那个二百五侄子的心都有了。这种家中秘辛居然在衙门口当众议论!自家从年前五婶娘事发便各色谣言不断。如今既有阴气一说,人家能从前到后连成个评话。
老太太拍案:“大老爷不肯做道场,他们便想让老身去庵堂修行消灾。”
二太太接道:“那府里萦着阴气,老太太修行顶什么事?不就做个道场,又不损名声,有什么难的?”
二老爷跌足:“竟不好办!我去那府里商议。”
二太太急喊:“老爷千万别惹公主不高兴!”
老太太跟着喊:“我一把老骨头,丢在家里丢在庵堂本没什么两样,你莫得罪人。”
二老爷本来没觉得嫂子会仗势欺人。母亲媳妇一再叮嘱,反而怒道:“她还能吃了我不成!”转身便走。
赶到公主府,先上姑太太的小门那儿。谁知等了半日,管事出来说姑太太身上不自在、闭门谢客,直将二老爷赶了出来。二老爷不觉想歪了。难不成她是因为要构陷我母亲、特特先给我点儿甜头算补偿?又绕着院墙走到大门口,入府见他哥哥。
范驸马面如生铁,劈头就是一句:“不能不给你姐姐一个交代。”
二老爷愣了愣,方明白此言指的是要他母亲去庵堂。他离家时只当是场误会,解开便好。谁曾想兄长压根不给机会开口,遂也恼了。“驸马爷便指鹿为马了?”
范驸马皱眉:“老太太没认?”
二老爷大声道:“无缘无故,含血喷人,如何能认?本是兄长不愿意做道场,又是你儿子把事儿扯得无人不知。”
范驸马也糊涂了一瞬,顿时察觉牛头不对马嘴。“不与道场相干。”想了想,命人喊长子过来。细枝末节的他不爱与人掰扯。
等了半日,小厮回来说大爷病了,起不得床。二老爷拍手:“妙、实在是妙!一个闭门谢客、一个卧病在床。”拿起脚便走。范驸马自然不会去追,由着兄弟须臾不见。
其实范大爷是当真病了。他终究也还不到三十岁。田税变法加上仙姑的箱子,早已精疲力竭。不明和尚说,淑荃也许还未超脱。他便想着,说不定夜里能和自己会一会?昨儿晚上,他独自等在湖心水榭,四面开窗。起初还燃了半指烛火蜡烛既尽,也不愿再添。终究是二月的天,夜里春寒袭人。直楞楞坐到天明,没见半个魂魄来相会。又想着淑荃可是怨自己害了她、或是怨自己不肯替她超度。心思缠绵,黯然神伤。待清扫水榭的奴才拎着扫帚过去,才发现案头趴着个爷们、额头已滚得着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