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吞噬着沿路的所有景色,美丽的女子紧紧抱着手里裹得严实的绸布,艰难的走向大漠深处,一个驾驴车的老汉用布捂着口鼻,大声吼道:“妹子!今日沙大得很哩,再走要送命哩。” 女子似没有听见,仍快步向前,驾车的老汉叹了一口气,背道而去。 大漠的风刮过耳旁,似怒吼似嚎泣。 “娘,还要多久才到呀?”一个软糯的声音从绸布里传出来,女子面色稍稍缓和,拉开一点点缝隙,绸布里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她柔声哄着,“快了,快了,阮阮乖,再忍忍。”幼小的女孩眨了眨眼睛,奶气的小声嘟啷,“阮阮会忍耐的,娘再快些。” “好。”女子听着女儿可怜兮兮的声音,将酸痛的手臂收紧。 风划开女子的面纱,露出已经腐朽的半张脸,黑色的血水顺着女子的脸一直滴落到裙角,令人心生可怖。 术者短命。 她一直以为是村里老人编造来吓唬她们,防止她们外出的话,可惜她醒悟得太晚了,即使那地方是炼狱,命不久矣的她也只能把女儿送回去了。 不知走了多久,脚已经没有知觉,恍惚间,她看见斜前方巨大的仙人掌,她眯起眼睛隐约中看见十六岁的自己,梳着少女的辫子,挽着那男人的手不放心的一遍遍重复道:“娘就是不答应,可我跟定你了,你一定要对我好呀。” 那男人笑着安抚她,“你还不相信我吗?” 明明说得那样好,男人对她却只是利用。 女子沉重疼痛的身体终于倒下,她怀中的绸布也随之滑落,女孩重重的摔在黄沙上,女子想重新抱起女孩,却再没了起身的力气。 落在黄沙上的女孩顾不得摔疼的后背,手脚并用爬到女子身边,惊恐的摇晃着女子沉重的身体。 “娘?”女孩无措的唤着女子。 女子看着女孩白皙的小脸,轻声低哄,“阮阮,往前看,顺着仙人掌往前走,外祖母在等你呢。”鲜血从女子口中源源不断的涌出,她想遮住女儿的眼睛却没有力气。 “娘呢?娘不去吗?路这么远,阮阮走不过去的,要娘抱抱。”幼小的女孩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笨拙的擦着女子脸上的血,把头埋在女子的胸口上,熟练的撒着娇。 “咳!”女子缓缓伸手不舍的抚着女孩柔软的头发,真是放心不下,她还没来得及将女儿教导成坚强独立的模样,她才四岁,还这么小,她又何曾忍心将女儿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但这已经是她搏命为女儿讨来的前路。 “娘,起来。”女孩六神无主的想扶起女子,女子已经快陷入黑暗,她的身体早就开始腐坏了,用布条紧紧缠着的双腿肉已腐烂,露出森森白骨,撑到今天不过是为了年幼的女儿,女子渐渐闭上眼睛,若是那男人看见女儿沾满黑血,一脸惊恐的样子,一定会心疼得不行吧。 她这一生已经毁了,可阮阮的日子还长,女子艰难的吐气。 “阮阮,你继承了这样的血脉,但娘要你发誓,不准、不准”女子睁着眼睛,却已无力再抬起双手,一路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瞬间落下。 女孩突然不敢再哭,她盯着女子的脸,固执的守在女子身边,从黄昏到黑夜。 风依旧吹,凄厉的哭声回旋在大漠上空。 高墙之上是一片灰蒙蒙的四方天,这里是与大漠全然不同的风光。 狭小的房间里充斥着血腥,恶臭沿着黄褐色的墙面包裹了整间屋子,阿洛小心翼翼的躲避着眼前高大的黑影,把自己缩成一团,尽可能的把身子掩在这群惊恐的少年中,他的耳边是压抑的哭声和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阿洛是堪家的普通家奴,爹娘卖了他后就没了踪影,可他并无伤心,堪家的家丁、丫鬟们总夸他长得水灵,比女子还秀气,他天生会看人眼色,也没有什么大志,平日里就靠这副讨人喜欢的样子得一些小好处。 他既没未害过府里姨娘的孩子,也没得罪过府里的主子,他不懂,自己怎么就被带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阿洛看见高大身影手里正握着透亮晃眼的刀,鲜血从刀刃上顺流而下,被带走的人一个接一个,他把自己缩得更紧,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天老爷似乎没听见阿洛的祈求,那高大的身影转了个方向,缓缓的一步步走向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心上,他的冷汗打湿了薄衣服。 手握细刀的大汉仿佛是猎人在看着柔弱的猎物一般,细细打量着每一个幼童,宫里人管他叫‘净身师’。 “你们进这宫里来呀,都得走这一遭。”尖细阴冷的声音从净身师的嗓子中传出,和他威猛的身形相比显得极其不协调,净身师看着这些胆小如鼠的少年们,扯过腰间系着的布,草草擦了擦鲜红的刀刃,他接着道:“你们这些贱命,是走了大运才能来宫里,这可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是将来有缘分在哪个主子身边得了看重,那就是你们想不到的荣华富贵。” “啊!” 净身师话音刚落就提起一个少年走向内室,少年惊恐挣扎却不得半分挣脱的希望。 “砰!”门被重重合上。 少年们的哭声和议论声渐渐散开。 阿洛四肢无力,瘫坐在地上,刚才被带走的少年就在他面前,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了。 人在极度绝望时总会下意识想依靠身边的人,即使他们互不相识。 少年们三五成群的说起话来,阿洛爬了几步想离开这个位置,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他愣愣的回头,对身后的人道:“对、对不起。” 久久没有回应。 阿洛开始打量他身后的这个少年,他衣服破烂,身形瘦得有些可怖,皮肤洁白,少年头发很长,遮住了脸,不似大家如惊弓之鸟般缩着身子。 他明明也狼狈不堪,却显得有一种坦然,阿洛敏锐的察觉到,眼前这个沉默的少年和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堪家昌盛荣贵,听管家说主子们都是宫里的贵人,阿洛也跟着看过一些富贵公子,可眼前少年却也不像那些公子,阿洛失笑的摇头,不过是个和自己一样的命贱之人,不然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处境? “我叫阿洛,你叫什么?你也是被爹娘卖了的?”阿洛忍不住凑上前去与少年说话,而少年依旧一言不发。 阿洛紧张时便止不住说话的毛病,因此,即使遭了冷遇他依然兴致勃勃,“我是从堪府里来的,堪家你知道吧?天底下该是无人不知的。”阿洛露出一丝丝骄傲的神色,能在堪家当差是低等人们羡慕不来的。 眼前的少年似没有听见一般,坐在墙角一动不动。 “你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进这门是要切手还是切脚,少了手脚也就没办法干活了,也不知道我们是做错了什么都被送到了这里来。”阿洛失落的埋着头。 “不过是少块肉。”少年终是幽幽开口。 阿洛突然欣喜,刚想接话,突然听见门响。 门很快又被推开,少年们同时埋头不言,阿洛一动不动的蜷缩着身子,但净身师还是直接走到阿洛面前,尖叫就卡在阿洛的喉咙里回旋,他寒毛直立,浑身僵硬,在净身师伸手的同时他闭上了眼睛,手却没有落到他的身上,他惊恐的睁开眼,净身师的手伸向了他身后的少年。 净身师的手刚要落在少年的衣服上,少年已经恭敬的站了起来,大步避开地上蹲着的人们,走到净身师身边,低头不言,一副卑微的样子。 净身师爽朗的笑出声,尖细的声音震着阿洛的耳朵,让他头皮发麻,但站在离净身师最近的少年却依旧没有半分躲避,安静的垂着头。 净身师饶有兴趣的看着主动走到自己身边的少年,他的头发太长遮住了脸。 每过一段日子净身师就要面对这些麻烦的小鬼们,日复一日着实让他心烦,无论这些小鬼们进宫后是害人还是被害,在这里都是一副惊恐慌乱的样子,实在太过无趣。 净身师低头又看一眼身边的少年,转身走向内室,少年不紧不慢的跟着,一直和他保持半步距离,没有丝毫犹豫。 净身师关上门,少年没有扭捏,脱下衣服,躺在冰冷的硬板上,板子上混杂着浓厚的血迹,可他的眸子里没有厌恶,没有惊恐,长长的头发依旧遮着他半张脸。 门外的阿洛止不住身子的颤抖,心却渐渐平静下来,周围的人依旧惊恐慌乱,他学着那个少年的样子不再躲藏,他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可他却依稀觉得那个少年才是对的。 识相的小鬼向来是讨人欢心的,净身师放下手里的刀,拿起桌子上更干净锋利小刀,这么多年来,在这张硬板上如此镇静的人,除了这个少年以外,只有一个,如今那个人正坐在高位上,覆手江山。 净身师没有迟疑,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