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宝一直在睡。溺在睡梦的沼泽里爬不出来了...... 中间醒过一次,发现在自己帐子里。 她脑子里“咕噜”冒了个泡儿:咦,不是在俞叔那儿的吗?怎么回事? 很快,又被睡意覆没了。翻个身,继续睡。 不知隔了多久...... 她被娘揉面团子似的推来搓去地弄醒了。 “宝宝啊,醒觉啰。再不醒,鱼汤面要把阿金吃掉了。”娘的语气异样的嗲乎。 莲宝艰难地撕开眼皮,惺忪地瞧向床边。 娘黑瘦的褶子脸笑成了迎风摇曳的秋菊,瞧大元宝似的盯着她。 “娘你咋回事儿,笑得像狼外婆。”莲宝皱着脑门儿,撑住两肘,把睡絮了的身子缓缓支起来。 娘的嘴巴咧得更大,“快起来吃吧,囡囡,吃完要到你叔那儿去。” 莲宝一头雾水,“我哪个叔?” 娘把脸一虎,宠溺地责备道,“你有几个叔——俞叔呗。” 莲宝满脑子的浆糊搅不动了,怀疑自己又穿越了一把,“娘......你认识俞叔?” 娘伸手在她胳膊上抽一下,“小讨债的,你自己昨儿跟他跑回家,害得娘和赛珍急赶赶地去接你......这不就认识了?他嘛,人还不错。” 娘一笑,猥琐欲滴地瞟着她。 莲宝吓一跳。好家伙,娘这眼神简直像个扯皮条的。 咋回事嘛?睡一觉起来,世界又脱轨了? 她脑子里的浆糊黏得转不动,揪着眉心,半天组织不出话来。 娘打量一件稀世宝贝似的,眼珠子在她身上来回地跑,伸着脖子诱哄道,“好囡囡呀,你去给你俞叔当个徒弟,家里的活儿不用你管了,安心到那边去。没事的话回来吃顿饭,反正荡个船哧溜就到了。” “啥?”莲宝如坠云里,狠狠皱起了脸,“当徒弟,什么徒弟?” “学个文,弄个武呗。能是啥徒弟?”娘嘿嘿地笑。 “俞叔说的?” “当然。” “……他说你就应了?”莲宝满腹疑云瞧着这个不合逻辑的娘,“你就不担心村里人说闲话,影响你女儿闺誉?” 她自己对“闺誉”是不买账的,但是,娘竟然也不买账,就相当有猫腻了。 “谁爱嚼舌头尽管嚼,我看他们能嚼出花来。”娘朝天翻个大白眼,有恃无恐地一笑。 莲宝静静地瞧着她,忽然一针见血地问,“娘,俞叔许了你啥大实惠,你老实交代。给你银子了?” “别瞎说……娘为几个钱就能把女儿卖了?”她被扎了心似的,眼珠子往外一鼓。 “那当然。你这人我还不知道?”莲宝侧过脸,表示鄙视。 娘甩手在她脑瓜子呼了一下子,“你个小讨债的,少埋汰你亲娘!娘要是图个钱,先头就让人把你抬给李大官人做小奶奶了!五百两呐,想想看,能买多少肉!腌起来能戳到咱家大屋梁!” 莲宝揉着脑瓜子.......好像是有这回事! 那她这副捡了大元宝似的猥琐劲儿是冲啥,这表情......简直跟“妈妈桑”如出一辙。 莲宝想不明白……盯她一会,拿了衫子往身上套。 ——整个人都睡扁了,一阵肌无力。 娘一把扯过衣服帮她穿。穿着穿着,又偷乐起来,在女儿嫩得出水的胳膊上爱惜地摸了一把,一对苍老的眼里都快涌出诗了。 莲宝被她寒碜得不轻,连忙抢过衣服自己穿,“娘,俞叔真说要收我做徒弟?” “是呐。” “你刚才说我每天要住那儿?为啥?” “伺候你师父呗。这不是天经地义?” 莲宝狐疑地瞄着她,“娘,万一他对我......摸摸抱抱的咋办,他功夫可高呢,真要动了色心,我没本事反抗哦。” 娘被臊着了似的伸手搡她一把,翻白眼笑嗔道,“小死人,说话不晓得要脸。放一百个心——他不会对你咋样的,娘有数。” “你的数哪来的?”莲宝紧追不舍地问。她一万个心眼子都张开了,感觉到这事儿有深厚的猫腻。 “吃面去,面要烂掉了。” 娘在她细皮嫩肉的脸上撸了一把,颠着小脚儿走了。有一种要成仙似的快活。 莲宝傻坐着,“......” 难道俞叔真的瞧中她骨骼清奇,是个学武的料子? 他施了什么邪术,一夕之间,就彻底把娘收服了? 她的目光有点空了......这事儿有古怪。 饭后,娘去帮她打理衣裳包袱,莲宝寻了个机会问赛珍,“阿嫂,昨天是个啥情况嘛?” 赛珍向房里张望一眼,悄声说:“娘昨天回来嘴巴没合拢过。” “为啥呀,你跟我讲讲。我脑袋快想尖了。”莲宝拖着她,跑到屋墙西边,“俞叔真说要我做徒弟?” “不知道呀。昨天我跟娘去接你。到地方一看,你趴人家膝头打呼噜哩,地上洒满酒......吓死我了,还以为他轻薄你了。” “然后呢?” “娘可不高兴呢。上去要跟那人拼命。没想到,他请她进屋谈了一会子,出来后,她整个儿就中邪了,眉开眼笑的,还说要把你给人家做徒弟!回来你哥不同意,劈头盖脸挨一通臭骂。” 莲宝失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赛珍瞧着小姑子,“要不,你去嫂子娘家躲躲灾吧。这一旦去他家就没回头路了,你懂我意思不?我昨天瞅那老东西眼神......是拿你当肥羊呢!你这张脸,哪个男的不起一点心思?” 这时,娘忽然像幽魂一样从墙角往出一冒,暴睛瞪眼地盯住赛珍,“坏婆娘又弄事情!去去,喂鸡子去。” 赛珍吓一跳,连忙睃了莲宝一眼,低头走了。 “娘——嫂子一天到晚受你欺负。你厚道点行不,尽拣软柿子捏!” “她装给你瞧呢!坏婆娘心眼子可多,把你哥收得服服帖帖!枕边风一天到晚吹个不停。” 娘不知哪儿摘来两朵火红的大月季,踮着脚要往她头上插。 “我不戴!什么劳什子!”莲宝缩脖子捂脑袋,“娘——哪个女侠戴大红花的?” 娘以“逼良为娼”的狠劲掐住她的肩窝,“小死人,不许动。漂漂亮亮见你师父去不好?” 莲宝几乎跟她打起来,最后还是娘更霸道,硬是把两朵“劳什子”插上了她的后脑勺。 半时辰后,她由娘带领着,划着小船去“师父”家了。 簇新的青莲衫,藕荷裙;乌黑的大长辫子,佩两朵妖艳的大红花。 在河上,娘不错眼地盯她瞧,“宝宝啊,你唱首曲儿给娘听呗。” 莲宝一听唱歌,连忙来了劲:“请鼓掌。” “鼓个屁,划船呢。张嘴唱!” 莲宝声情并茂,唱了一首李白的“采莲曲”....... 娘听得眼泪哗哗的,捧着心说,“咋恁好听,咋恁好听哦,娘的个心肝肉乖乖……” 莲宝忽闪着大眼睛,脸上浮出了一点哀柔,凄凄地说,“娘,你要是舍不得我,咱还回家嘛。你一哭,搞得我也忧郁了。” ”哪个舍不得你......娘是高兴,终于把你打发去人家吃白饭了。咱家又能匀一份口粮出来,哎,好叫你哥嫂抓紧生小二子啰。” “娘——你等着,我每天还要回去吃你一顿!”莲宝发毒誓似的,跟她赌气。 娘儿俩你一言我一句呛闹着,终于把小舟摇到了俞家的河滩上。 莲宝一站起来,便瞧见李淮和俞天胤在门口。 俞大叔像个龙王威凛凛地坐着,李淮如一个龟丞相,低头哈腰在一旁说话。 脸上的谄媚炉火纯青,比她还高级好多倍。那张原先瞧着很硬的脸,这会儿软乎极了,如沐春风一样的。 莲宝的惊怔凝在了脸上。河上河下,一片静悄悄。 过了一会子,李淮施了个礼,对她咧嘴一笑,离去了。 俞天胤的目光瞥过来......依然是很荒很冷、令人刺骨的眼神。 娘拍拍她,柔声柔气地说,“宝,你上去——要乖乖的听话哦。” 莲宝跨上河滩的石头,挥挥手让她放心去,又吩咐一声,“娘,你明天一早来这里拿酒哦。” “好咧。”娘划走了。 莲宝又探出身子对她喊,“田里有两个香瓜要熟了,别忘留我一个呀......” “晓得咧......”河面荡起悠扬的回音。 莲宝转过身,沿石阶跃然而上,一鼓作气跑他跟前,“叔,原来你跟官府有一腿呀?你可把我吓死了.......瞧你,为了把徒弟骗到手,费了多大的心呐。嘻嘻。” 她仰起脑袋,对他堆起一脸甜笑。心想,姑奶奶朝廷有人,还要怕几个落草的水匪?笑话! 俞天胤充满挑剔地瞧着她。 这家伙是不是有点傻,被娘送给一个“老头子”,眼里竟半点阴霾没有。 她究竟是太天真,还是太脱俗?枉他阅遍人世,竟瞧不透了。 “哼。”他照例掉落一个硬邦邦的冷笑,“想正式入我门还早。先过了三关考验再说。” “咦,好容易骗到手的徒弟,还要考验呐?我不买这个账!”莲宝扭头向河里喊,“娘,我要回家——!” 他一把捂住她的嘴,气得牙关发痒,“鬼叫什么,进屋再说。” “那你还考不考验?” “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