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烟和初柳互相看了一眼,一起摇头道:“没影的事,姑娘还是不要想了。” 岳雅茗虽然单蠢,可这样一再发生的事由不得她多想:“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被人问到脸上还浑然不知,吃亏的还是我呀。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这样子很不好,很不能放心?就什么事都不愿意告诉我了?那你们还当我是你们姑娘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个丫鬟知道不能一味瞒着她了,当下叹着气将事情原委从头讲来。 这话还要从三年多前讲起,当时岳雅茗祖母和父亲去世,没了依仗,程家就把她从岳府接过来养,在当时京城中也很是为人说道了一番。毕竟岳将军镇守边疆多年,他们这些人得享太平,人家却只留下了这个可怜孤女。 岳雅茗自幼没有母亲,是跟着祖母长大,岳家老夫人不过是个乡下寡居村妇,只因为儿子争气,在边境屡立奇功,封侯拜将,老夫人才扬眉吐气跟着儿子到京城里来。因此岳雅茗虽然自小是个娴静的性子,但规矩礼仪这些就学的稀松,又被老夫人宠溺得十指不沾阳春水,走哪都前呼后拥,更不懂得看人脸色行事。 这样的性子到了程府后自然出现了不小的摩擦。 其中矛盾最大的自然是和她年纪相若的程瑶。 岳雅茗去程府的时候几乎带去了自己平时用的所有丫鬟,程家单独拨给她一个院子住的都有些挤,这在岳家主仆眼中自然是极委屈的了。可在程瑶眼中,岳雅茗的到来,迫使她不得不和庶妹合住一个院子不说,有什么东西也往岳雅茗院中分得更多,更可气的是,这个全家死得一个不剩的岳雅茗,她凭什么趾高气昂摆架子?出个门动辄浩浩荡荡跟一大群尾巴,她当她是宫里的娘娘啊? 最最最可气的事是,没多久之后,皇帝陛下就给岳雅茗赐了婚,许给了皇后娘娘嫡出的七皇子,这下真把程瑶气了个半死,这扫把星,还真成了王妃娘娘。 这桩婚事在京城中刮起不小的风波,家中有和七皇子年龄相若的姑娘的,无不扼腕叹息,无数闺中少女暗暗掐着手帕生气,全都想知道那个岳雅茗她究竟何德何能,不过仗着父亲为国捐躯,就要捡这么大的便宜。 后来程夫人在家中摆了个小宴。 论理,岳雅茗两重重孝在身,是不能出席这样场合的。可当日家中客人来往,冷不丁有人迷路到她这处院落,见左右无人,就来拍门想找个人引路。岳雅茗在屋里看书,听了回禀头都没抬,就叫紫烟安排个小丫鬟去给那客人带路了。 好巧不巧,那位迷路的客人便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寿阳长公主。这位长公主殿下性子极其泼辣,又极受太-祖宠爱,飞扬跋扈在京中几乎无人敢惹,是位人人礼让的主儿。长公主虽然被带回了花厅宴席之上,却已经忍耐不住怒火了,她当场质问程夫人,院子东北角上住的是何方神圣,她堂堂长公主前去问路,主人家不说亲自来迎,竟然只打发一个粗使丫鬟给她带路,这等藐视皇权的行径,可真是叫我开眼了,你们不要包庇人,快快叫出来给我见识见识。 程夫人自然不敢得罪长公主,然后岳雅茗就来到了花厅,满屋子的夫人小姐们都一脸惊叹地看着她。 前面说了,岳雅茗生性冷淡,又不是很懂规矩,她见花厅热闹就没往里走,就站在门口淡淡地问道:“不知舅母传唤所为何事?雅茗重孝在身不便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以后有事还是派个人过来传话吧。” 平心而论,岳雅茗平时说话就这样的语气,而且这件事程夫人的处置也不是很对,可在场之人本已有长公主描述的目中无人形象先入为主,如今再见到她这般模样,都纷纷交头接耳,果然是好大的气派,在场的京城贵妇贵女在这未来皇子妃眼中,怕是根本不存在的。 别人也就心里动动念头,寿阳长公主就忍不下这口气了,她命令身边的嬷嬷:“去给我掌她的嘴!” 和岳雅茗比起来,这位才是真正嚣张跋扈的主儿,里外一张皮从不遮掩,可没人敢惹她呀! 岳雅茗冷冷地看着人家走过来,眉眼都没有动一下,她身边自然有丫鬟上前护主拦人。 要说巧呢是真巧,岳雅茗自己不爱出门,她身边的丫鬟也就不是很会认人,这是第一巧;岳雅茗出身将门,她身边的丫鬟有些是父亲手下将士的女孩儿,很有几个力气奇大身手灵活的,那天跟着她的人里正好有一个叫梅香的丫头,性子大大咧咧又忠心护主,一见有人敢对自家姑娘动手,想也不想上前就是一推,将那婆子推翻在地,这是第二巧;虽说梅香力气大了些,那嬷嬷年纪也略有些大,可寻常摔一跤至多也就是个磕碰扭伤,可这位嬷嬷一倒地,竟然就没再站起来,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傻了,后来请了大夫来瞧,那嬷嬷都已经没气了。 就是有这么多赶巧的事,最终的结果令在场的人都很不痛快。 长公主死了一个家奴,作为苦主自然最该生气。程夫人作为东道主,摊上这样的事更是急的恨不得自己也晕过去,长公主她固然不敢得罪,这身份特殊的外甥女又何尝不是个烫手山芋,她能把她怎么处置啊?就算没有那桩婚约,这众目睽睽之下她又能怎么对待一个托庇在她府上的孤女?在场的宾客也很生气,好好的赴个宴会,竟然遇到这种晦气的事,那些娇娇怯怯的姑娘们很多都吓到做了好几天的噩梦,而夫人们就更担心会不会被长公主迁怒…… 而当事人岳雅茗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她冷眼看着眼前乱糟糟一团,然后,转身就走了。 带着身后十来个丫鬟,浩浩荡荡耀武扬威。 听故事的岳雅茗只听得瞠目结舌,心道,这位大小姐,果真是眼高于顶,好大的气派! 这样的行事难怪会被人嫉恨呢! 她道:“后来呢?对了,那个梅香呢?我怎么没印象了?” 紫烟叹了口气,小心觑着她的脸色,轻轻道:“自古杀人偿命,梅香如何还能保下性命?何况那是长公主殿下,不过她家一个老仆的命,当初嘴里喊着要打杀的,可是要姑娘你偿还啊。” 岳雅茗只觉得胸口一堵:“所以,她为了救我,却被……处死了?” 她知道在这个时代奴仆的性命不值钱,可是要让她接受有人为她而死,这种铺天盖地的晕眩愧疚快要把她淹没了。 初柳小声劝慰道:“姑娘,梅香的父亲本来就是将军的亲兵,随时准备为将军去死的,他最后也做到了。梅香自幼也是这样的打算,她求仁得仁,走的时候是笑着的。” “可那也是一条小生命……” 喃喃低语着,岳雅茗陡然反应过来,她纠结个什么劲啊!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是原主的时代,跟她这个穿越货并没有半毛钱关系好吧! 她果然是入戏太深,真当自己是那个将军家的孤女岳雅茗了,虽然两个人名字是一样的。 “那梅香的母亲呢?” “梅香家早就没人了,要不也不会进府由着老太太养大。” 岳雅茗努力从负面情绪中走出来,总结了一下,“所以就是因为这件事,我的名声就坏了?” 她后来也琢磨过,按理说岳雅茗这几年在程府都是在守孝,应该不会出门应酬,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能得罪人。 初柳忍不住道:“姑娘,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您既然不记得,那就最好了。问清楚对眼前的生活也没什么用,还是别放在心上了。” 岳雅茗想想也是,她原以为就是些小姑娘之间的吵闹纠葛,哪里想到还扯上了人命官司这样沉重的缘由,她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这些事以后我也不想知道了。” 她本来就不是那个岳雅茗,没必要背负那些往事。 她站起身活动一下,“不说这些了,我要去园子里散散心。你俩有事要忙的话就随便指派两个人给我吧。” 紫烟道:“初柳跟着吧,我还要去外院找李管事对个账。” 岳雅茗张开手臂大大的拥抱了她一把,“紫烟,你真好啊,幸好有你。”然后她就神采奕奕地招呼人出门了。 紫烟愣了一下,跟着送出门,却半天没缓过来,站了一会儿,她问廊下伺候的小丫鬟:“你看姑娘可是有哪里不对劲?” 小丫鬟笑道:“姑娘的性子我哪里有姐姐清楚。” 也是。 紫烟心想,本来她应该是最了解姑娘的人了,不过现在她也说不准。 *** 岳雅茗的心情很快就好了,仔细想想,觉得她这场穿越其实太幸运了。 最痛苦最难过的事都是在她穿越之前发生的,她既没有遇到什么刁难,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皇后那里简直算不上事——身边的丫鬟都忠心耿耿比自己老妈还贴心,所嫁的男人……也是对她很好的同乡人…… 简直是顺风顺水得上天眷顾,以前看小说那些苦大仇深的戏码一样也没发生在她身上,她还有什么可抱怨呢? 她觉得她应该感恩才对。 初柳跟在岳雅茗身后,看着她神采飞扬,走路都一蹦一跳的,心中又诧异又惊惶,心道听了这么件往事怎么是这么个反应?该不是还按着什么妖要作吧? 悄咪咪跟着观察了半天,觉得姑娘虽然怪怪的,可又说不上哪里怪,反而觉得她是打心眼里的开心,怎么也琢磨不明白,也不敢多问,怕把姑娘这难得的好心情破坏了。 唉算了算了,她呀,就凡事顺着姑娘,由着姑娘,让姑娘开开心心的,别的事有紫烟操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