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珩饿死了。
他十七岁时读《基督山伯爵》,大文豪以细致入微的文笔描绘了一个穷苦老人饥饿至死的过程,令读者手足冰凉,被那种漫长、深沉而可怖的痛苦所震慑得呼吸停滞。
所以他一直认为,饿死真是人世间最可怕的死法。
好在他生活在最好的时代,无论怎么死都不可能饿死的,少年一边这么安慰自己,一边点了份花甲肥牛套餐外卖压压惊。
这个flag立得着实惨烈。
因为十五年后,他真的饿死了。
在宁珩二十一岁那年的夏天,接连好几座有名气没名气的死火山活火山陆续毫无预兆地喷发,几乎颠覆了地质学界的现有知识体系。
对普通人来说,也带来了相当大的困扰。
除了火山灰弥漫天空带来的严寒外,还有酸雨对动植物、土壤以及整个生态环境的伤害。
不过很快人们就意识到,比起火山喷发释放出的那个真正恶魔,这些附带伤害简直微小得不值一提。
那是一种学界甚至来不及命名就疯狂扩散到全球的可怕病毒,能感染一切生物——无论人类、动植物、甚至微生物。
这个恶魔颠覆了现代科学,也颠覆了整个人类社会。
它通过空气传播,感染率超高、潜伏期漫长,爆发得迅速,最短半小时就能致死。
宁珩还记得他实习那间办公室有名男员工,一开始只是抱怨浑身乏力、肌肉有轻微刺痛感,因为新婚三个月,还被大家嘲笑是运动过度。
八月十三日的下午,那名男员工正在茶水间泡茶,在抱怨天气反常、畅谈明年度假计划时,身体表面突然鼓出许多诡异的、大大小小的不规则隆起,像是突然从身体里长出了无数颜色暗沉的结石。
那些结石不断增大,撕裂皮肤,满身伤口鲜血如泉涌。整个过程短暂而迅速,那员工则痛得大吼大叫,惨叫声响彻整个楼层。
这场景吓坏了所有人,大家纷纷逃出办公室,却在走廊也遇到同样的变异。
等宁珩好不容易逃到了大街上时,发现满地都躺着形状奇怪的尸体,幸存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甚至还有些一半身体长出结石状怪瘤、一半身体维持人形的“怪物”在痛苦嘶嚎、甚至攻击行人。
整个世界一片混乱。
而这、才仅仅是个开端。
那个恶魔将全世界都变成了金属地狱,所有的碳基生物,甚至包括真菌、微生物都感染变异,大地土壤板结、动植物变异,人类的食物来源被截断了99%。
接下来就是幸存人类挣扎求生的饥荒年代。
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宁珩失去了亲友、失去了自己的狗、失去了可以互相支持的团队,最后在孤独与绝望中饿死了。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比饿死更可怕的惩罚。
这个惩罚就是死了一次又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九年前,灾难才刚刚露出獠牙的第二年。
这似乎意味着他还要再一次遭受长达九年的磨难——包括但不限于再次失去一切、惶惶不可终日地寻找落脚点和食物、与变异的怪物厮杀、与满怀恶意的同胞内讧、以及没有尽头的饥饿与绝望折磨。
宁珩躺在一座大型购物中心的楼顶上,搞清楚自己当前的处境后,盯着被火山灰与金属尘涂抹得阴沉灰败天空,冻得僵硬的手缓缓弯曲,朝上空比出两根中指:贼老天!!
贼老天不服,变出温热湿润的舌头舔了舔他的脸。
宁珩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扭头看正欢快舔他脸的黑白毛阿拉斯加大狗,然后扑了上去,死死搂着大狗的脖子,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无声无息泪如泉涌。
这是他的明明,他从三个月大的小狗崽子养到六岁,从可怜巴巴的小不点养成站起来前爪能搭上他肩膀的大妞,救了他很多次、最后他却只能目睹她被杀、被吃,却束手无策、救不了的家人。
哪怕还要经历双倍的痛苦磨难,既然可以跟明明重逢就已经值得了。感谢贼老天,一切都值得了。
宁珩抽泣着,感觉干涸的灵魂渐渐被一点一滴的春雨滋润,萌发出隐隐约约的鲜活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