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外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后,木头大门被从外扣响,穆绣绣起身和屋内其他艺人交流过眼神,率先走出,剩下的人紧随其后,谢颜和李泉对视一眼,也默默跟在侧面不起眼的角落。
取下门栓,打开大门,便看见乌压压十几个穿着短袄的伙计站在门外。
“穆绣绣不知出了什么事,值得诸位兴师动众上门,可有人替我解答一二?”穆绣绣双手抱拳,毫不示弱。
“你不知道?赶紧把你那个狗|娘养的徒弟交出来,说不定我家老板心善还能饶你一命。”陈贡松手下的狗腿子上前骂道。
穆绣绣没有管他,眼睛寻找一圈,直面陈贡松,“这位老板是没长牙吗?让不知哪来的野狗帮忙叫唤。”
“你!”陈贡松闻言气的一噎,扬起手想打,看见穆绣绣身后虎视眈眈的一众人,又讪讪缩回来,转头看向身后,“二少,你看看这些刁民,不但寻衅滋事还骂人,你今天可一定要帮我拿下他们!”
二少?角落里的谢颜闻声看去,居然真的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先生放心,等我调查清楚怎么回事,一定会给受害者一个交代。”温珩笑的十分真诚,却没有让伙计们动手。
“我是温家的二少爷温珩,陈先生说自己今天在酒楼吃饭,被贵徒无缘无故砸伤了脑袋,请我们帮忙调查,我已经请来了汉口警察局的人,你们有什么想说的也对他说吧。”温珩指了指旁边穿着警服的人。
“二少爷放心,这事我一定给您办好了。”警察不知道温二少壶里卖的什么药,只能上前道。
穆绣绣原本怕输了气势被人看低,态度十分强硬,此时见温珩没有硬来的意思,心思几转,马上换了语气,“我今天回来的迟,这事还真没听说过,要不你们问问我的几个小徒弟。”
谢颜眼尖,看见穆绣绣将左手背在身后打了个手势,下一秒话音刚落,才到人胸口高的羊蕊就冲了出去,扑在地上,一把抱住警察的小腿。
“呜哇哇——师父!呜哇哇——都是羊蕊的错!呜哇哇——二少要抓就抓羊蕊吧,呜呜呜!”
羊蕊今年十一二岁的年纪,身体刚开始抽条,看脸还是个娃娃,二话不说抱着警察的大腿就是一阵痛哭,几乎要背过气去。凄惨的哭声响彻整个巷子,真是闻者伤心见着落泪,要不是早知道是怎么回事,说不定连谢颜都被她骗过去了。
难不成穆绣绣的教学里还包括怎么哭的有感染力?谢颜看着与之前判若两人的羊蕊,总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真相。
“羊蕊,赶紧跟师父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穆绣绣见徒弟哭的这么伤心,一扫方才巾帼英雄的气场,竟也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捂着脸擦起眼泪,“你这么半大点孩子,能犯什么错,快好好和二少说说,船王是仁义人,一定会给我们做主的!”
“这……你们……”本来就摸不着头脑的警察被哭懵了。
其实他原本也不信柳条巷的人有胆子主动打陈贡松,但这世道有钱的就是大爷,警察不过是和稀泥的,要是温二少想替陈贡松出气,捉拿柳条巷的人,他一个穿官皮的也拦不住。
不过看这个刚留洋回来,满口公平正义的温家二少爷的意思,他好像真要自己公正地断个案?警察被羊蕊抱着腿,怎么抽都抽不开,一个头有两个大。
“陈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温珩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之色,看向陈贡松。
“二少,你别听这些刁民乱说!这就是一窝子——”
“呜哇!”陈贡松话没说完,羊蕊抬头看了他一眼,竟被吓得身体紧缩,哭声又拔高几度,生生打断了陈贡松的狡辩。
“徒弟,你认识这位老板?他干了什么让你这么害怕?慢慢说,有温二少在这儿,别怕。”
“我,我……我今天出门卖唱,看见一个相熟的姐姐被老板拉进屋里,老板要脱姐姐的衣服,姐姐不愿意又哭又喊,老板就去掐姐姐的脖子,我跑去找昌师兄,把姐姐救了出来……羊蕊什么都不知道,都是羊蕊的错,呜呜呜——”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陈贡松气的牙疼,他办事的时候门关的严严实实的,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小丫头看见!
“呜呜呜,羊蕊说的都是真的,呜呜呜——”羊蕊可不管陈贡松说什么,抱着警察的大腿继续哭。
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比起陈贡松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眼眶红红细眉弯眼的羊蕊看上去可爱多了,再加上陈贡松站在羊蕊前面,凶神恶煞地几乎有两个羊蕊大,更让大家心里偏向羊蕊。
“这位老板,咱们没念过书不懂大道理,可羊蕊这年纪,连脱|衣服干什么都不懂吧,您说她说的不对,要不您给咱们讲解讲解?”一个说相声的老艺人见状耍了个贫嘴,顿时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位老板,不知道这事您怎么交代?”穆绣绣转头看向温珩,眼泪哗啦啦往下掉,“二少,难不成温家竟要和这样的欺男霸女之徒联手,欺负我们没找落的可怜人?”
“你,你们——”陈贡松一口气憋在胸口,悲哀的发现,在柳条巷艺人的一套组合拳中,他居然一句话都说不过。
“这位女士,温家在汉口的声望如何大家都很清楚,我们绝不会助人作恶,不过您方才说的也不过是一面之词,具体如何还要再做调查。”温珩不为所动,一脸正义地表示,竟帮陈贡松说起了话。
李泉也认出了温珩,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谢颜从后面拉住了。
这位温二少不对劲,而且是很不对劲,谢颜眯起眼看了他几秒,轻轻笑了。
他见过温珩正常状态下的样子,此时看他故意装呆卖傻,骗得一群人团团转,只觉得十分好玩。他不知道温珩装傻的原因,但方才见对方出现在这里,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安定下来。
谢颜正笑着,突然感到一道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抬头看去,温珩正堪堪移开视线。
“陈先生,你看这样如何,我们把这件事交给警察去查,天色不早,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毕竟明天就要签合同了,不能耽误正事。”
经过温珩这么不经意地一提醒,陈贡松才想起自己来汉口的正经事,顿时后背一僵。
是啊,签合同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万一节外生枝露出破绽,他上哪哭去?可就让他这么放过这几个狗|娘养的卖唱的,他又心里不舒服。
陈贡松看向笑的一脸纯良的温珩,方才这些话要是换做别人说,他一定会怀疑对方不想帮他出气,只是在推脱糊弄。
可这半天时间,他已经见识够了温珩那些莫名其妙的傻气举动,温二少的脑袋显然留洋被洋人给教坏了,满脑子爱与正义,这么说话再正常不过。
“那就麻烦二少多帮我留意留意,明天签完合同,我们再解决今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