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撒托斯已经记不清自己来到这个被人类废置的陌生星球多久了。
这是一片荒芜、冷僻、空无一人甚至不适合任何没有防备的生命生存的土壤。他慢慢在冰冷的黑暗中睁开眼睛,习惯性地扭扭头部活动一下并不存在的筋骨,在空寂的海水中吐出一连串气泡,娴熟地挥动着漆黑色带着繁复且不详纹路的庞大触手们向着水面上移动。
是的,尽管不可思议,但并不是昏暗的深海环境压迫感官带来的错觉。
那是触手。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总之到现在为止阿撒托斯已经习惯了自己这对于人类审美而言过于邪恶且恐怖的外表,每日自娱自乐地揽水自照欣赏一下十级美颜也救不回来的天选之貌。
自认作为一个看脸时代的逆行者,反正周围也没有活着的生物会因此被他吓到理性蒸发,阿撒托斯的活动范围十分广阔。他从水面上探出头,在相对温暖的恒星光芒下舒展了一下身躯,环顾四周之后却发现自己唯一一个可以交流的‘同伴’并未如往常一样出现在冰面上迎接他。
发生了什么?
隐约察觉到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阿撒托斯难得打起精神,忍耐着不只是从腹中还是从精神上传递而出的饥饿感,走到这片位于星体极点处的冰层上。如果这时候运转在轨道上的人造卫星仍然能够正常运转的话,它们就能够拍摄下这罕见的一幕:
肉眼可见的黑色阴影出现在本该一片洁白的南极上空,并且还以着极快地速度向着南半球距离海水与冰层最近距离的陆地移动。
“哗啦——”
阿撒托斯猛然浮出海面,因为动作和体积太大甚至引起了一阵局部涨潮现象。一座由钢筋铁骨筑造的人类城市出现在他面前,仍然被累计不知多少年的皑皑白雪覆盖着。从海洋所在的一侧只能看到林立的高楼大厦、支棱着破碎的断桥、与风吹过时在半空中猎猎作响的半褪色广告标语旗帜。
他驻足在原地欣赏了一下人类残存下来的文明的壮阔与美丽,便继续向着城市的方向前进,没走多久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明显是武器爆炸的轰鸣声,在连风声都显得洪亮的环境里分外明显。
阿撒托斯轻松欢快地在雪地上蠕动着的湿淋淋的触手们顿时停住。他与人类相差甚远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一个明显的犹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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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伊戈尔·苏利文能像是那些传教士一样亲自与神明对话,他现在脱口而出的一定是渎神的咒骂。
伊戈尔左腿上的假肢在从那台已经彻底牺牲的机甲里挣扎着爬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挂住了哪个零件,现在活动起来不仅不灵活、与身体的连接处还隐隐作痛。
至于他本该完好的右腿,就在刚才在与一群弱智仿生人保镖的追逐战中不幸被一根从楼顶上掉落下来的钢筋擦过,现在血肉模糊令人目不忍睹——倒是没有伤筋动骨。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眼下他被埋在坠落的混凝土和地面交错的空隙里面动弹不得,外界是具备红外线扫描功能的仿生人大军,手中具备杀伤力的武器仅有一把机甲内常备的激光枪和一把足够锋利却只有十四厘米长的军刀。
前者虽然能轻易烧毁仿生人的外壳与内里的金属部件,却因为逃亡过程中使用次数太多已经濒临报废。后者捅人杀伤力巨大,和一群毫无痛觉且只有基本智力的仿生人打群架,不是脑子进水就是在有意找死。
伊戈尔的求生本能和多年养成的自尊让他即使走入绝境,依然不想以这样愚蠢的方式葬送自己的性命。
灰发红眸的青年深吸一口气,放弃般地抬起按住右腿伤口止血的手,忍耐着疼痛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真是狼狈啊……曾经的\'元帅阁下\'。
这个过去充满荣耀象征地位的称号,现在也只剩下讽刺而已。自从被冠以背叛人类的罪名进行宇宙范围内通缉、身为他好友与支持者的联邦最高统治者也保持着沉默时,伊戈尔就抛弃掉作为战场上保家卫国的将领所拥有的权利和承担的义务,并做好了与世界为敌的准备。
唯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突然闪现的虫洞帮助他甩脱了联邦的追兵,也自作主张把他扔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星球上……还被一群早就被联邦法律严令禁止研发的仿生人团团包围。
伊戈尔久违地想起了一句东方谚语:阎王让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
眼下恐怕就是他死到临头的时刻了。不是死在战场上,不是死在虫族的爪牙下,甚至不是被以莫须有的罪名的判刑,而是在荒星上被前人的遗物乱刀砍死。
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在伊戈尔自己身上,他说不定还能品出几分滑稽的意味来。
而现在唯一能被他掌控的唯有一件事——即以何种方式体面地离开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