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秦诺顿了顿,又问道,“你在南陈那边还有家人吗?”
方源神情黯淡:“臣的家人都已经多年前身亡了。”
秦诺点点头。早朝之后,他将方源的详细资料要来了一份,方源是南陈世家出身,但只是末流庶脉之子,从小父母双亡,寄养在亲戚家中,少年从军,也算立下了些功劳,没想到不久就是南陈灭国,他跟随兵马撤退到了残存的三郡之地,做最后的抵抗,曾经担任过领兵大将的亲卫,也曾经单独领一小队兵马,混了个校尉,可惜在数年前兵败被俘。
“南朝那边,没有任何可牵挂的人了吗?”秦诺追问道。
方源身形微颤,没有回答。
秦诺立刻道:“不想说也没关系。”
方源斟酌着言辞,开口道:“那里曾经是臣的故土,要说没有留恋,是欺骗皇上。但是世事无常,臣为南陈已经舍生忘死,尽忠职守过了,所谓牵挂,也已经如落花流水,前尘往事,遥不可及……”
很传统的回答,只是之前自己提起南陈,方源眼中那一瞬间的失落,秦诺没有错过。嘴上说着没有牵挂,但是之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不可能没有任何深刻的痕迹吧。
“那么,这边呢?有什么值得你牵挂的吗?”
方源沉默地低着头。
秦诺稍稍有些失望,却也在情理之中,至少,眼前这个人没有选择欺骗自己。
他笑道:“起来吧,虽然现在还有些遥远,但是有一天朕希望你能有新的牵挂,在朕的身边。”
不等方源回答,他转过身:“走吧,练功的时间到了,去演武场活动一番。”
将郁闷放到一边,带着人往演武场方向走去。
跟在后面,方源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帝王将相他也曾经见过不止一位,但眼前少年这样的天子,实在让人……无法形容。
晚上批阅完奏折。秦诺重新将伴读的备选名单翻了出来。
指着第一个名字,问道:“霍承光是你们二叔家的儿子?”
“三弟是二叔的嫡子,可是霍家这一辈男丁里面最被看好的。祖父曾经赞他是家族的千里驹呢。”霍幼绢在旁边帮他调制茶水,一边笑道。
秦诺对霍家的内务也有所了解。
霍家如今有三房,其中霍东来是嫡长子,继承了颖国公的爵位,自身也才干非凡,朝中大员。只是他子嗣艰难些,原配夫人多年未曾生育,最后只留下了霍幼绢这一个女儿,之后续弦倒是生育了好几位儿女。
所以霍家第三代里面年龄居长的都是二房三房的人。
“父亲之前与母亲感情很好,母亲多年无子,父亲也没有停房内侍妾的避子汤,说不想让庶子先出生。”谈起自己的家事,霍幼绢有几分惆怅。她的生母难产身亡,她从未见过母亲,是祖母将其教养长大的。
父亲虽然很快续娶了新人,但对自幼丧母的长女极为怜惜,从小家中她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很多姐妹暗暗嫉妒,也无话可说。之后她入了霍太后的眼,时常入宫,格外宠爱,在众姐妹中的地位就更加超然了。直到后来……
“你和祖母的感情一定很好。”
“算是吧,前年,祖母病逝的时候,我恨不得以身代之,”霍幼绢神情复杂,顿了顿,继续低声道,“可是……后来,我才知晓,当年母亲之所以会难产身亡,未尝没有被祖母逼凌过甚的缘故。”
霍东来作为族长,却迟迟未有子嗣,他又偏偏尊重夫人,不肯要庶出的。眼看着二房三房子嗣一个个往外冒。长房却毫无动静。老夫人自然格外心急,但自家宝贝儿子是绝不会错的,都是娶妻不贤,来了个不下蛋,却还要偏偏淑房独宠的。
从此家中便免不了争斗。后来听嬷嬷们讲,母亲最后那几年郁郁不乐,有身孕的时候也彻夜难眠,最后生育难产身亡。虽然很难说两者之间有必然的联系,但是……
这世上最难说透的果然还是人心。之后祖母对自己格外怜惜,未尝不是愧疚之下的补偿心理。
秦诺则感叹着:“果然家庭成员一多了,内宅就容易出事儿。”
霍幼绢一愣。
秦诺继续说道:“所以朕的心愿,从来不是佳丽三千,而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霍幼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在这个时代,尤其身为九五之尊,这样的承诺是何其珍贵!
虽然钟情于秦诺,但是霍幼绢并未奢望过一夫一妻,这个年代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像自己父亲那样,成亲七八年都无子嗣,却一直不肯纳良妾,只有两三个通房的,已经是痴情好男人的典范了。而裴翎这种属于凤毛麟角。
尤其秦诺当了皇帝之后,如果说只是王爷,两人还有些回旋余地,但皇帝的首要任务之一就是延绵子嗣,确保皇室血统。
“皇上……”霍幼绢想说什么,却感觉言语乏力。
秦诺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笑道:“这是朕的承诺。先不要说什么将来那帮老古董会抗议之类的话语,反正朕会努力的。”
霍幼绢用力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红,旋即又笑起来。
她知晓,完成这个心愿和承诺只怕会无比的艰难,虽然顺利转职女官,但是她头顶还是有着先帝妃嫔的标签。
她不同于那些放出宫外的妃嫔,都是些出身小吏之家的姑娘,册封的也是低等的才人美人,她是领过宝册,上了宗谱的人。甚至就算那些出宫的姑娘,这些日子在宫中听到消息,也有两个被家人送入了庙中清修,言明了是绝不会再嫁的。
这样的她想要登上那个位置,距离遥远,艰难重重。
不过无论多么艰难的道路,她都不愿意放弃,只因为那个美梦实在太诱人了!
秦诺不想让霍幼绢多伤怀,便将注意力又转回到伴读人选上来。
征询了一下她的意见,很快圈定了几个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