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玉米长高,坟地被青葱的玉米叶笼盖的时候,墓地的具体位置就会变得很难确认,这时候就需要在进去之前就大致确定好方位。进麦地的土路上有一座信号塔,从信号塔开始,往大路的方向顺着走三步,在一头扎进麦地里,正好能直接走到坟地。前几年,爷爷和二爷、四爷一直在计较究竟是几步,直到最近晚辈跟着过去,直接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定位用,大家的争论这才平息下来。
老一辈人似乎是十分不避讳谈及死亡这个话题的。阿龙老家的坟地是家族墓地,好几代祖先都长眠于此,尤其是在烧纸的时候,爷爷和爸爸、阿龙并肩站在一起,爷爷总是会指指点点,和阿龙说到左昭右穆的讲究,说到将来自己和奶奶要下葬的位置。
阿龙这个00后对于这些东西,理解上倒没什么问题,只是特别疑惑,自己这个土生土长的新城人,去世以后还要重新葬在自己的籍贯所在地吗?阿龙家到阿龙这一辈,已经是在新城出生、新城长大的,如今还都在外地上学。每逢佳节倍思亲时,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新城而不是璞阳。或许阿龙也会像爷爷当年一样远走他乡,然后给自己在异乡长大的孙子讲起新城这个小城市。谁知道呢?
在给曾祖母烧纸的时候,爷爷站在麦垄上,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一个人注视着黄纸燃烧时,橘红色和亮黄色交杂的火焰,浑浊的瞳孔里映透着光亮。
在这一片光亮中,阿龙看到了生命的色彩。
阿龙突然忘了,50多年前,爷爷其实也只是一个不到20岁的少年,离开自己的父母,只身一人前往西北边疆闯荡,直到新世纪退休,自己再也没有安置在这个生养自己的地方。
即使是在网络通信如此发达的今天,阿龙前来青岛上学,爸爸妈妈仍然是一百个挂念,每天都要阿龙发信息保平安。但是50年前,又哪里有这些便捷的联系方式?每年甚至连奢侈的一面都难以见到,又更何来人们向往的陪你度过漫长岁月呢?
阿龙只是每年抽出一半时间来外地上学,就已经是迫不及待能够回家见到自己的小伙伴们。爷爷在外打拼这么多年,思念又不知要几倍地涌上心头了。
如今爷爷早已退休,早已荣誉等身,早已子孙满堂,自己大有数不清的时间可以陪在家人与家乡旁边。可是当初期盼着自己回家的父母,早已是白骨青坟了。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君恋天涯时,我已过海角。
如果人生有最后一个愿望,阿龙相信爷爷的一定是要葬于故土,葬在这个家族的前辈长眠的地方。生前不能好好地陪伴,但是死后能与家人厮守在一起,或许也是一个人最大的满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