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被这一声甜甜脆脆的“奶奶”吓了一跳。 小萝卜头叫卫子睿,是卫研新和徐文珊的儿子,今年四岁半。 记忆告诉她,虽然跟徐文珊婆媳关系一般,甚至于跟这小萝卜头都没什么血缘关系,不过老太太还挺喜欢这小家伙,祖孙俩感情很是不错。 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卫研新刚把他从幼儿园接出来,特意带来这里开解自己的。 毕竟,小孩子是最好的开心果,再怎么着她也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只是陈敏真的不喜欢小孩子,这追溯其根源还是在她原本的家中。 她哥哥家的孩子特别调皮,简直是混世魔王,在小区里也没少闯祸,每次她要教育小侄子时,总是被她妈给拦住,“小孩子活泼点怎么了?你跟你哥小时候更皮,不也一样长大成人了吗?在家别给我端你那当老师的架子。” 这个时候,她兄嫂一个边看电视边玩手机,一个则是脸上挂着笑,嘴角那么一歪,挂着嘲讽的弧度。 陈敏无力,索性眼不见心净地搬到了学校提供的教职工公寓去住,只是距离也没能让她与小侄子之间产生美。 所以,一时间她对于这个冲向自己的小萝卜头,不知道该如何招架,只觉得这甜甜脆脆的一声“奶奶”都把她吓了个半死。 倒是卫研新想起来老太太现在身体虚弱,他连忙上前抓住了儿子的衣领,就差把他提溜起来了。 陈敏不由松了口气,只是看着小萝卜头不好受,连忙让卫研新把人放下。 “奶奶,你身体不舒服吗?我给你捶捶胳膊好不好?” 四岁多的小男孩还带着几分奶声奶气,陈敏想起了自家侄子,眼眶都有点发烫。 “没事,奶奶挺好的,小睿乖。”她伸手摸了摸卫子睿的脑袋瓜,“医院里味道大,别呛着孩子,带他回去吧,我没事。” 卫研新还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看陈敏那神色,他还是把话咽了下去,“那我明天再带小睿来看您。” “奶奶再见。” 陈敏挥了挥手,直到看不见父子俩她这才是放下手来。 “护士,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还没离开的护士听到这话愣了下,“您最好还是在医院里住两天休息下,可别想着回去上课了。”没有您这一堂课,学生们照样上学,地球照样转。 陈敏看着已经暗了下来的窗外,喃喃道:“也就是说,我明天也可以出院。” …… 卫研新过来的时候,发现病房里空空如也,他后背顿时一凉,连忙跑到护士站,“802的病人呢?” 医院里的护士什么没见过,神色淡定,“一大早办了手续出院了,对了你是她儿子对吧,阿姨说她出去办点事,让你不用担心。” 卫研新怎么可能不担心,昨个儿下午在教室里晕倒,在医院里呆了一晚上身体还没恢复就是出院,万一出了点事,他怎么跟死去的老爷子交代? 只是手机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头疼,最近几乎是事赶事。 卫研新第一时间想到了学校,老太太最放心不下的肯定是那些学生,他赶紧给学校那边打电话。 只是卫研新哪里知道,就在昨天下午陈敏上演了一出借尸还魂,现在她还真不是去省六中。 “这位大姐,您这是打算买房子?” 陈敏听到这声音转头一看,这不就是她们家楼下的刘阿姨吗?刘阿姨的孙子正好在她带的班里,刚开学那段时间,她是整天带着宝贝孙子往楼上去。 “刘……”陈敏看到刘阿姨那花白的头发才意识到,现在自己也不比刘阿姨年轻多少,喊一声刘阿姨怕是要把她吓晕过去,她笑了笑,把剩下几个字咽了回去,“大姐,卖房子的是你们这栋楼里的吗?”陈敏现在一头雾水。 办理了出院手续后,她买了一张汽车票直接回了临城,也就是她上辈子的老家。 她家小区在临城的老城区,小区是老破旧。 单元楼的密码门上贴着专治疑难杂症、退伍老兵通管道的小广告,当然也有买卖出租房屋的小纸条。 陈敏输入密码的时候发现了这张卖房的广告。 棉厂家属院,长河路31号402户,联系人郑女士,电话号码也是她熟悉的那一串——她妈郑爱梅的手机号码。 可不就是她家吗? 心猛地抽抽了下,陈敏盯着那小广告看,一时间都忘了输入密码进去,也没注意到刘阿姨什么时候过来的。 “嗨,已经卖出去了。”刘阿姨把装满了菜的塑料袋放到了地下,“这家闺女上着课上着课就没了,家里人哪里肯依。闹着工伤什么的,学校怕耽误学生上课就是赔钱了事,听说赔了好几十万呢。”这也算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是这馅饼呀,馅儿不新鲜,自家闺女的血肉做的。 陈敏思忖了下,自己是课堂上没了的,按说是因公殉职,只不过这病不是很说得出口。 “那这家人呢?” 刘阿姨听到这话嘴角一扯,“搬走了呗,拿着赔偿款,把这房子一卖,转脸就去给孙子买学区房了。”要不她怎么说这是自家闺女血肉做的馅饼呢。 看对方不说话,刘阿姨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这人她也不认识,说这么多干什么?“大妹子,你要是打算买房可是晚了一步,听说是明天就有人搬过来。” 陈敏笑了笑,她只是来回家看看,看看家里人怎么样,是不是因为自己忽然间死了而伤心。她都想好了说辞,借口是同事来安慰他们。 只是她哪里想得到,自己是想多了。 陈敏这一笑把刘阿姨吓了一跳,这就算是买不着房子也不用这样吧? 她连忙输入密码,听着门响了一下,拎起地上的塑料袋就是推门进了去,只是走进去却又是回头看了眼这陌生人, “大妹子,房子哪里都有,你要不再去别处看看?”这一看就是平日里吃得好喝的好的那种,虽然精神憔悴了些,不过肯定不差钱,干嘛非得盯着这老破旧的小区呢? 陈敏又是一笑,只是这笑容有点仓皇。 学区房,学区房,之前她嫂子就是嚷着要卖了这边房子换学区房,理由倒也是合情合理——现在教育从娃娃抓起,这棉厂家属院是在老城区不假,可是也被边缘化了,周围没什么好的学校。 闹了好几次,可是都没买,原因很简单——没钱。 棉厂转型不成功,厂子里基本没效益,陈敏爸妈哪有这个闲钱换房?而且临城这两年房价也是上涨了不少,这学区房的价格更是坐了火箭似的嗖嗖往上窜。 首付款涨了,贷款利率也没什么折扣,她嫂子一说买房那是激情四射,但一说出钱就是萎了。 原因很简单,我生了你们老陈家的金孙,是为了他的将来考虑才要你们买房的。当初你们陈家没准备婚房我就嫁过来了,现在给陈浩康买个学区房不过分吧? 我可以给你看房子联系中介,要我拿钱,没门。 折腾了两年多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却是拿着自己抚恤金置换的学区房。 陈敏一时间都觉得自己简直是笑话,她想着安慰家里人,不要因为自己的死而过度悲伤,可是家里人呢? 扶着墙慢慢往外走,正赶上一栋楼里的邻居拎着菜回来。 几个人看着这出现在小区的陌生人,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只是陈敏却充耳不闻,她努力让自己站稳,然后头也没回地离开了这个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小区。 坐在返回省城的车上,陈敏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打开手机,看到那几十通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然后把电话拨了回去。 接到陈敏的电话前,卫研新耳边满是老婆的埋怨。 “老太太也真是的,一声不吭就走了,还专门就坑你。我说卫研新你到底几个意思,人家的亲生儿子闺女都不着急,你在这里着急上火干什么?赶着当孝子是吧?” 看着老公不啃声,徐文珊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你别有事没事就去单位找我,你不怕被人笑话,我还要这张脸呢。” 她跟着跑了一上午,鞋跟都快断了。 “做人得讲良心。”卫研新闷闷一句。 徐文珊听到这话有些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我说的有错吗?她累倒了住院,亲生儿子亲生闺女都不去看,你一个继子倒是勤快,她一声不吭没了踪影,又是你忙前忙后的找,亲闺女亲儿子一个电话都不打,人影也不见。你还跟我说做人要讲良心,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肝肺,整个人都傻了。” 徐文珊越说越气,不说别的,老爷子去世后,那得留下多少遗产,可愣是没人提这事。 跟人讲良心?可别被坑死都不知道。 “是我没跟刘瑜小瑾他们说。” 徐文珊听到这话愣在了那里,一巴掌把筷子拍在了桌上,吓得馄饨店里正在玩手机的服务员一哆嗦,“你傻呀,万一老太太出了点什么事,他们兄妹俩跟你没完怎么办?”她到底嫁了个什么人呀! 卫研新知道老婆很生气,可他还是坚决拒绝,“刘瑜他忙着工程的事没空,你让我打电话把小瑾喊回来吗?”陈姨留了纸条说出去办点事,兴许也真的就是办点事,是自己瞎担心了。可是找不到人他又不安心。 “他们都是大忙人,就你空闲行了吧?得,你们继母兄妹才是一家人,我是外人,我不掺和总行了吧?”说着她拎起包就要走。 卫研新刚想要起身,手机却是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人,他连忙接起了电话,“陈姨,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