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姐,你想什么呢?差点撞我一跟头!” 红玉连忙扶住了对方,一边抢白道:“小虎牙,你也别光说我。你要是注意点,也不至于撞上我!” 小虎牙翻了个可爱的白眼:“算了,不与你计较,祢妃娘娘交代我有事!走了,回头见!” 小虎牙人不坏,但喜欢斗嘴,红玉也是嘴上不饶人。因为祢妃经常派小虎牙到乾清宫跑腿,红玉跟她打过几次交道,算是有些了解。以往这种情况,小虎牙肯定要跟红玉掰扯一番。今天她主动休战,红玉就有点好奇:“小虎牙,有什么紧要事,居然牙都不肯磨了!” 小虎牙下意识地一抿嘴,生怕两颗虎牙露出来:“红玉姐,你老揭我的短,有意思吗?得了、得了,今儿真有事,下次再与你算账!” 小虎牙有两颗大虎牙,以往拌嘴时,红玉就老取笑她,说她吵架纯粹是为了磨牙,否则虎牙就要长到外面来了。这是小虎牙的逆鳞,可今天她连这都不计较了,可见是真有急事。 可惜的是,小虎牙越是退避三舍,红玉越是纠缠不休。小虎牙待要走,红玉却一把拉住了她:“你个小丫头,能有什么要紧事?” 小虎牙有点生气了:“红玉姐,你入宫也有年头了,怎么还这么不晓事?祢妃娘娘交代的事,轮得着你问吗?” 红玉连忙松手:“哈哈,开个玩笑罢了!你赶紧去,别耽误了祢妃娘娘的事,回头我都要受牵连!” 小虎牙离开后,红玉抛开脑子里那些不堪言及的“对食”场面,认真琢磨了一下,才去尚宫园找绿绮。 “红玉,你怎么来了?” “嘻嘻,还不是辛公公又来了!不过即使没这事,我也想问问你,月例领到了没?” 绿绮摇头:“领到了我还不早回去了?” 红玉眉毛一扬:“怎么回事?” 绿绮连忙劝她:“你别一点就炸!最近西北吃紧,内务府有点周转不开,调拨的月例来得晚了。尚宫园的人还在内务府等着,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红玉冷笑一声:“你听他们鬼扯!内务府是皇上的内库,西北打仗却是靠户部的国库支持,又怎么可能动用皇上的私人积蓄?依我看,肯定是内务府拿咱们的月例放息去了,一时没来得及收回,所以才耽搁了!” 绿绮将信将疑:“不至于罢?” 红玉在绿绮脸上拧了一把:“就你这傻丫头,西北打仗,也不缺咱们这仨瓜俩枣的。只有内务府那些钱串子,才会连这都不放过!再说了,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咱们的月例虽然才半吊,架不住人多啊!几百宫女、近千太监,每月也有好几百两银子,按两分的月息,也能挣十几两银子呢!” 绿绮有点听懵了:“红玉,你怎么知道这些?” 红玉笑道:“我爹就在京城的银庄当朝奉,内务府的人,没少通过银庄放贷。我能够进宫,还是我爹找内务府疏通的呢!” 除了爆发大规模战乱,天命帝国一直保持着经济上的繁荣与富足,物价也一直在低水平上保持稳定。当前阶段,市面上的大米、白面才一枚铜钱一斤,菜蔬、肉类、水果、布匹之类的日用品也很便宜。 象红玉、绿绮这种最低级的宫女,或者小帮子这样最低级的太监,月例为五百铜钱,也即红玉嘴里所说的半吊。 前面说过,鱼梁驿的老陈头,月例也只有半吊。五百铜钱的月收入,足以维持一个普通家庭最基本的生活需要。老陈手下的驿卒,月例不过一、两百枚铜钱,这也是最底层劳动力的普遍工价。也就是说,对于宫女、太监,皇室已经给予了优待。 天命帝国有金、银、铜三种货币。 民间常说的一吊,乃是官方书面语言一贯的俗称,也即一千枚铜钱。细究起来,这两者也有区别。 官方说一贯,是因为官方发行的铜钱,都用特制的麻绳密密麻麻穿起来,形制非常规整,有点一以贯之的味道,所以叫一贯。 铜钱毕竟要拆开来用,民间商贩做生意时,收到的都是散铜钱,又不得不自己找东西穿起来。为了方便,很多商贩都在脖子上吊根长绳穿铜钱,穿满一千枚才存起来,所以俗称一吊。 按照天命帝国的官方牌价,一贯铜钱与一两足银等值,十两足银与一两足金等值。在黑市,金、银还有溢价,当前的行情,一两白银可以兑换到一千一百枚左右的铜钱,一两足金可以兑换到十二两白银。 因为金、银的购买力很强,天命帝国一般的富足农民家庭,家产也就值百十两银子。老陈头的理财目标,就是存够百两银子,因为这就足以让他回老家置办房屋、地产,保证后半生饮食无忧。 而红玉嘴里提到的钱串子,本指穿铜钱的麻绳。穿铜钱自然要一个不漏,所谓钱串子,专指官场最底层那些雁过拔毛、滴水不漏的胥吏。 每月十几两银子的收入,马荣禄这样的内务府高层自然看不上,可对于内务府具体管理宫中月例发放的吏目来说,这已经是一笔巨款。按照天命皇朝的俸禄标准,六、七品官员的月俸也只有这么多。每月十几两银子的收入,可以过上非常体面富足的生活。 红玉家学渊源,对于银钱上的事十分敏感。绿绮却相反,红玉说半天,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红玉,你爹是银庄的朝奉,家境应该很好,干嘛还托人弄到宫里来,难不成还想当娘娘不成?” 红玉就去拧绿绮的嘴:“我不是来当娘娘,我是让你给我当娘娘来了!” 绿绮脸一红,赶紧四下张望了一眼:“别胡说,小心被人听见!” 绿绮越慌张,红玉就越嚣张,差点没搂着绿绮亲上去:“傻丫头,宫女之间的事,宫里从来不管的,你怕什么?” 红玉闹腾绿绮的时候,巫轻云、辛学文终于猜到了成德皇帝的真实意图。他俩虽然聪明,毕竟缺乏政治经验,刚开始的时候,瞎琢磨了许多不靠谱的想法。到最后,辛学文忽然想起赵瑾贤的一番话。 “云儿姐,赵公公给我说过。最近这两年,皇上十有八九要立太子。在此之前,为了后宫稳定,恐怕还要先立皇后……” 巫轻云恍然大悟:“你说得没错!皇上对梅妃的处罚虽轻,却大张旗鼓地在宫中发布告示,其实就是一种表态,皇后的位置,梅妃是不要指望了!” 辛学文满脸佩服:“还是云儿姐的脑子快!对了,云儿姐,既然梅妃娘娘没戏了,那谁有机会成为皇后?” 巫轻云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可转半天也转不出个明确的结果来:“不好说啊!骆妃娘娘负责执掌后宫之事,还是皇上的老人,照说有些优势。可皇上一直用她而不立她,恐怕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祢妃娘娘行事稳重,加上祢家特殊的地位,对皇上是一种助力。可本朝的惯例,皇后很少从大家族产生。邓妃娘娘不吭不哈的,其实心里有数,奈何皇上似乎不太愿意亲近她……” 辛学文插话:“云儿姐,皇上刚说过,有国者无家!亲近不亲近的,皇上应该不会太在意。他最在意的,应该还是朝局的稳定!” 巫轻云点头:“没错!小辛子,你可算长进了!若要朝局稳定,现在的皇后、将来的太后就不能太强势。从这点说,倒是邓妃娘娘最合适!可太弱势的话,有事之时,又不能为太子提供臂助……” 辛学文摇头:“算了,别猜了,圣心难测!再说了,即使猜中,对我们也没用,还是伺候好皇上为是!” 巫轻云掩嘴而笑:“也是,不费这脑子了。你来也有时间了,赶紧回乾清宫吧,搞不好皇上又会找你!” 辛学文一走,巫轻云却没有歇着,而是皱起眉头,继续绞尽脑汁地思索。辛学文觉得此事无用,巫轻云却将其当成了今生最重要的一次机会。 辛学文的前途命运都在皇帝身上,巫轻云也想跟随。可来乾清宫一段时间后,巫轻云已经明白,成德皇帝戒心太重,自己这么主动靠近,恐怕永远得不到他的信任。 如此一来,巫轻云必须寻找新的根脚。不判断准局势的走向,她又该如何下注? “小辛子,又去找你的巫姐姐了?”上书房中,成德皇帝的心情似乎不错,见了辛学文就打趣。 辛学文也算明白了,没有必要的时候,尽量不要欺瞒皇帝:“嘿嘿,皇上,小的是到云儿姐那坐了会!” 成德皇帝八卦起来,与红玉完全是一个水平:“你这小子,是不是对食去了?” 辛学文装糊涂:“皇上,还没到饭点呢!” 毕竟是皇帝,开玩笑也只能适可而止。尽管知道辛学文装糊涂,成德皇帝依然无法把话说透。这就是皇帝的无奈了,八卦都不能八卦个痛快。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我给你安排一件好差事,让你去江南鱼米之乡风光风光!” 天命帝国的京城顺天府在北方,离江南有一千多里,而天命帝国最富足的区域却在南方。对离开皇宫都困难的太监、宫女来说,有生之年,能够到江南跑一趟,乃是莫大的机缘。 辛学文喜上眉梢:“太好了,皇上请吩咐!” 成德皇帝说话的时候,辛学文本来满脸高兴,听到半截之后,却不自觉地低下了脑袋,心里扑腾扑腾跳得厉害。这事来得也太快了,刚还说分析不出将来的皇后是谁,想不到立马就有了答案。不过这里面还有个疑问,皇后是马上要揭盖子了,太子是谁,却依然是个迷。 事情太大,成德皇帝说完,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小辛子,此事非同小可,谁都不能告诉。我不担心别人,但必须提醒你,不要给你那个巫姐姐提及,否则我把你俩一起给收拾了!” 辛学文诚惶诚恐地说道:“皇上吩咐,小人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去做。可小人见识有限,就怕误了皇上的事!” 成德皇帝笑道:“你也别那么紧张!看看邓妃父母兄弟的相貌言行举止,顺便打听打听邓家在当地的声望,只要不是太过分,这事都好办!” 天命皇朝有个规矩,立后之前,皇帝要到皇后娘家去一趟,并且是微服私行。这是从民间风俗演化而来的,民间嫁娶,准女婿也要提前上门拜见岳父母。皇帝与皇后就好比正式的夫妻,大婚之前,看看岳父母也正常。当然,皇帝不可能以至尊身份拜见皇后的父母,微服访问一次,就算尽到了女婿的礼节。 此外,皇帝登门,也有考核后族的意思。天命皇朝有句俗话,叫做“爹矮矮一个、娘矮矮一窝”。妻子的相貌品性如何,会对后代产生普遍而深远的影响。 而与普通人家比,后族的影响,不单体现在基因遗传和道德养成方面,还涉及到朝廷的稳定。 因此,皇帝要选皇后,看的不单是皇后本人,也要考察皇后家人的综合素质。其实选妃就有这个步骤,不过选妃是礼部负责考察妃子家人,立后的话,就该皇帝亲自把关了。 可皇帝不能轻动!都上门考察过了,却因为家人鄙陋不堪而更换皇后人选,传到民间去,乃是不折不扣的笑话。久而久之,皇帝立后之前,一般都会先派人去探路。 如果皇帝的意图不是很明确,派的人层级就不会太高。成德皇帝给辛学文安排的,就是借赏赐之名,去邓妃家里探视。 有人可能要说,邓妃进宫之前,礼部都考核过了,难道辛学文比礼部的人还专业? 其实这里面有门道,礼部选妃,受到诸多因素影响,结果往往走样。皇帝不过一后四妃十嫔,只要选为嫔妃,家族就能飞黄腾达,万一走运当了皇后,那就是天大的一场富贵。而礼部又是有名的清水衙门,选妃算是为数不多的捞钱机会。买卖双方都有强烈的需求,自然是一拍即合。 利用考核家人的环节,在天命皇朝的选妃史上,不乏礼部把皇帝涮了的事例。明明皇帝看中的妃子,礼部能够挑出一堆毛病卡掉,明明皇帝不喜欢的女子,礼部却能找理由塞到宫里来。偏偏礼部做这些事做老了,即使夹杂着私货,皇帝还未必能看出来,即使看出来,皇帝也很难找到发作的把柄。 这也与皇帝本人有关,象成德皇帝这般强势,礼部还是不敢太出格,在选取嫔妃的过程中,不敢明目张胆地舞弊。可选妃是选妃,立后是立后,选妃的标准无法与立后相提并论。更重要的是,此次册封皇后,与后面册立太子息息相关,成德皇帝自然不会轻忽。 梅妃受罚之事在宫内引起的波澜,很快被另一个重磅消息驱散:皇帝派了内务府掌礼司郎中王振海、御用监掌印太监吉午成,以及贴身小太监辛学文,分别去骆妃、祢妃、邓妃家中颁发赏赐。 内务府辖七司三院,各司郎中与六部下辖各司郎中平级,也是正五品。两者相比,内务府郎中的职权范围要狭窄得多,但因为有机会近距离接触皇族,其官场发展潜力很大。 内务府掌礼司负责内廷礼乐,有小礼部之称,但凡宫内有什么重大庆典,都由王振海操办。权力虽然不大,却也算是皇帝的身边人。 至于御用监掌印太监吉午成,那是太监中最得宠的一个,既有油水又有实权。辛学文不用多说,说权力一点没有,但要说与皇帝的亲近程度和由此衍生出来的影响力,恐怕不在王振海、吉午成之下。 皇帝忽然派这么三个人出京,分别赏赐三位贵妃的家人,不单宫内议论纷纷,朝野上下,照样掀起了一波热潮。此事背后的意图远比处罚梅妃明显,但凡有点官场经验的人都猜到,皇帝要立后了。 所以成德皇帝又加了层掩护,同时派了三个人出去。大家是知道皇帝想要立后,但究竟皇上属意于哪位贵妃,却谁都猜不到端倪。甚至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皇帝本人也没有完全拿定主意,想借这次颁赏进行考察。 “老师,所谓有国者无家,圣上既然有了立后的心思,也该与相府商议才是!明天该当学生轮值,要不学生借机找圣上当面问问?” 对于徐信介的提议,杨奇溥断然否决:“万万不可!立不立后、立谁为后,都只是我们的猜测,圣上并未明言。他如此行事,就是不想让别人掺乎!” 徐信介还是有点不甘心:“这次立后与将来册立太子息息相关,圣上如何能够瞒着相府?” 杨奇溥道:“没什么想不通的!既然圣上没有明言,我们就不能主动过问。不管怎么说,此事迟早要颁布天下,在此之前,总是要找相府商议的!” “不管圣上属意于哪位贵妃,也该让我们提前做些准备。再说了,那时候大局已定,还有什么可商议的?” 杨奇溥轻笑:“圣上立后,你想准备什么?以当今圣上的脾气,莫非你还想干预皇后人选?” 徐信介摇头:“不是,学生是担心大典办不好!” “糊涂!相比谁当皇后,大典办得好不好,也就那么回事罢了!并且大典自有礼部和内务府掌礼司负责,相府虽然不能置身事外,到底隔了一层,又何必操这个心?信介,你今天有些心浮气躁啊,莫不是有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