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一章 旧伤(1 / 1)雪陌谣首页

叶柒猝不及防被十里音杀侵体,虽经云破夜相助并且立刻运功反制,却仍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此刻从入定中恢复过来,叶柒只觉眼前一片五彩斑斓,耳朵也模糊听不清声响,喉间刺痛难忍,全身筋脉更是闭塞阻滞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苦笑着强行开口,嗓音沙哑难听得仿佛一面破锣:“这十里音杀真是蛮横霸道,差一点小爷我就要在澜沧江畔立地成佛了……而且易倾这贼小子可真是够狠的,摆明了是要咱们留下命来……话说头儿你怎么样?伤着没有?”    云破夜自从射出那三箭后,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真气消耗甚巨,若要运功复原,少说也要数日,而十里音杀虽未能伤到他,却是实打实地牵动了他脑中的旧伤,从左眼眼底直到后脑深处,皆是剧痛不止,就仿佛有一根锐利的琴弦在他脑中疯狂搅动一般,直连带着他双眼残存的筋脉亦是抽痛不休。他脸上虽一直未曾显露出半分痛色,但是一袭染血的白衣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汗水浸得湿透。    此刻听到叶柒相询,云破夜间隔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我无妨。”顿了顿,他才又续道:“先离开此处再说。”    月宫明显是不肯善罢甘休之势,三人亦不敢再掉以轻心,迅速远离了明月峡地界,直行到了五里开外的一片荒僻密林处。    云破夜以秘法召出了深藏在密林中的幽夜鬼车,三人上车之后,车夫也不需驱使,径自一挥马鞭,那匹毫不打眼的枣红色瘦马顿时便沿着偏僻山道撒蹄狂奔起来。    待得马车行至驿站附近时,叶柒按照与云破夜在马车上的计划商议,顾不得内伤在身,易容改装后便匆匆下了马车,去驿站里买了两匹快马,八百里加急连夜赶去了八方风雨城增援。    月宫宫主月辉夜只怕数日后便会功满出关,而若是她参与到八方风雨城一战,必然会使千钧一发的局势生变。如今有了能克制月辉夜十里音杀的方法,无论如何也要及时传递到八方风雨城去,以做好万全的应对之策。    而就在叶柒刚刚离去的一刻,马车中的云破夜便皱着眉闭上了眼睛,神色间苍白憔悴之意尽现,额上的冷汗亦是淋漓而下,似是已被头中剧痛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雪陌的心从十里音杀时起就一直为他揪着,此刻望见他这般,直心疼得眼泪汪汪,手忙脚乱地帮他擦额头上的冷汗:“阿夜……阿夜,你怎么样?”    “我没事。”少年闭目安慰她,哑声解释了一句:“当年在云门所受的旧伤发作了而已……过一会儿就会好的。”    少女回想起昔日云门那宛若修罗炼狱般的一幕与他的重伤,眼泪更是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颤抖地用小手去抚他紧闭的眼睛,自责地哽咽着道:“是不是你的眼睛又痛了?……我早该想到的……你受了那般重的伤,怎么可能容易好?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然而就在雪陌温软的小手抚上他眉眼的一刹,少年纤长的睫毛一颤,竟是本能般地微微侧头避了开去,抓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熬过了一阵袭来的剧痛后,他才放开了雪陌的手,苍白着脸哑声道:“没有,你不要多想。我的眼睛已是……不会再痛了,只是头痛得有些厉害而已……”    雪陌被他抓住手,不由得有些愣愣,注意到他提及“眼睛”时不由自主流露出的那一丝敏感黯然之色,以为他是介怀再也不能复明之事,当下心中又酸又软,红着眼圈连声答应他道:“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不喜欢我碰你的眼睛的话,我以后就再也不碰了好不好?只是你疼成了这个样子,我心里好难过,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帮你分担……”    少年闻言默然,只抬手摸索着抚上了她泪水淋漓的小脸,轻轻为她拭去了眼泪,有些沙哑地闭目轻声道:“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    而由于头中剧痛无休无止,他忍到最后时已是精疲力竭,浑身冷汗如洗。雪陌把他抱在自己怀中,只恨不能以身代之,最后,他似是再熬不过那无休止的剧痛,极度疲惫之下,终于靠在雪陌怀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睡不知年。    待得少年昏昏沉沉地醒来时,剧烈的头痛已是不知何时消隐下去,只余眼中残损的筋脉突突跳动着传来阵阵钝痛,但是这种并不十分剧烈的痛感,已是他完全可以忍受的程度。    少年摸了摸身上的粗布棉被,心中已然大致明白了自己是躺在一张床上。他慢慢掀开了棉被,微微皱着眉试图撑起身子,却顿觉一阵晕眩烦恶感袭来——眼眶中那双冰冷沉重的义眼死死压迫着他的眼底,让本就受损的筋脉更是麻痛难忍。    已是……到极限了么?    他蹙着眉慢慢摸上了自己的眼睛,看不清神情,半晌之后,却是抿了抿嘴角,一副不愿再理会的冷然样子,从床尾处摸到了自己的靴子,径自穿好后便欲下床。    然而,他刚刚从床边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迈出一步,登时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随之失去了平衡,不由得踉跄了几步摔倒在了泥灰地面上。而随着那阵天旋地转之感袭来,眼眶中那双冰冷的义眼好似有着千钧之重,直坠得他太阳穴周围的筋脉亦开始疯狂地跳疼。    雪陌气喘吁吁地提着大半桶热水进来的时候,正望见少年不知为何竟怔怔地坐在那泥灰地上,没有焦距的目光直直落在下前方,似是已出神了许久。    而他许是对她的脚步声极度敏感,在她进门的那一刻,已然回过神来,朝着她的方向轻轻伸出来了一只手,轻声唤她:“陌陌。”    雪陌一愣之下,“砰”地一声便扔下了手中的木桶,慌忙飞奔到他身边,手忙脚乱地试图把他扶起来:“阿夜你怎么坐在地上了?是不是摔倒了?有没有伤到?”    “我没事。”少年低声回答她,脸色却是隐隐有些发白,当下借助她扶持的力道站起身来,但他不知为何却似是已完全丧失了自身的平衡感,脚步虚浮摇摇欲坠,全靠雪陌支撑着他,才终于是挪回了床上。    雪陌望着他这般模样,心中担忧到极点,忍不住就红了眼圈:“你还说没事?没事怎么会连路都走不了?是不是头还在痛?”    “头已经不痛了。”少年当即否认,迟疑了片刻,他才又低声解释道:“只是晕得厉害。许是……头痛的后遗症吧,大概休息一会儿便好。”    顿了顿,他似是有意岔开话题,问道:“这里是哪里?”    雪陌听他解释是头晕,总算是稍稍放了心,乖乖地回答道:“当时你痛得昏过去,我心中又害怕又担忧,觉得不是办法,便想找个地方落脚好好照顾你。幸好这户农家的婆婆心肠很好,收留了我们。你睡了整整三个时辰,如今已经是酉时了。”    少年握着她温软的小手静静地听她叙说,心中情絮却是有些难言:“辛苦你了……”    顿了顿,他似是注意到了什么,指尖摸索着抚上她手腕处,又轻声问她道:“你刚刚进来时拿了什么?直到现在脉搏都跳得这么厉害。”    “哎呀,我差点给忘了。”雪陌这才想起了那大半桶热水,连忙从他手中抽回了手,起身跑去重新提那木桶。她把那木桶提到了房中一个大浴桶旁,然后吃力地举起木桶把热水全倒了进去,做完了这些,才气喘吁吁地抹了一把小脸上的汗解释道:“我在给你准备沐浴用的热水,现在水差不多已经够了。你身上冷汗出得太多,连衣服都汗湿透了,必须要浸个热水浴才行,不然寒气侵体会伤身的。”    少年闻言,神色却是不由得微震,道:“你……你怎么能去做这些如此粗重的活计?”    “这有什么?我每次只提半桶热水,也没有很重的。”雪陌毫不在意地回答,已然重新回到他身边扶住他,一股脑竹筒倒豆子般地叽叽喳喳道:“我已经从马车里帮你把替换的衣物拿过来啦,而且还问婆婆借了皂角和水瓢,还有擦头发的布巾,裹伤的纱布和药箱……全都放在浴桶旁的架子上。浴桶离这里有十二步远,我先扶你过去,再帮你脱衣裳,若是你泡澡时拿东西需要帮忙的话,也只管告诉我就好啦。”    少年听她话中之意,竟是要在他沐浴时一直守在他身边,耳根顿时腾地便红了一片,当即面上发烫地推拒道:“不用了……你现在出去……我自己来便好。”    “那怎么行?你如今连路都走不好,我出去的话,你一个人怎么办?”雪陌只觉一百个不放心,无意间望见他红透的耳根,想了想,自觉十分善解人意地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少年闻言一愣,随即,耳根更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烧的通红:“你当然不能偷看。”    无论她怎么说,少年都坚决不同意她留在房中帮忙,无奈之下,雪陌只能妥协,把他小心地扶到浴桶旁,引着他的手认清楚架子上东西的位置后,才一步三回头地带门出去,最后仍不忘关切地叮嘱:“阿夜你有事就叫我啊。”    此刻少年面红耳赤之下,心中只希望她快些关门:“我肯定不会有事叫你的。”    待得雪陌终于关上门,听着她脚步声远去,少年才终似是彻底松了一口气,耳根的潮红也慢慢褪去了。    平静了一下心绪,他却似依旧是有些不放心,蹙着眉强压下脑中那种强烈的眩晕烦恶感,踉跄着走到了墙边,沿着墙壁缓慢地摸索行走,直到一点一点摸到门窗的位置,把门窗全部都从房内牢牢反锁了起来,他才终于似是彻底放下心来。    做完了这一切,确定雪陌既看不到房内的情形,也无法再突然闯进来,他的手才慢慢抚上自己的眼睛,神色不知为何亦变得复杂难言——有些事情,他只希望她永远也不会发现。    循着记忆回到浴桶旁,少年先从贴身处摸出了一个小玉盒放在架子上,然后才开始宽衣解带,一时间白衣如雪纷纷落,衣裳落尽之时,他已然浸入了热气氤氲的浴桶中。    浴桶中的少年几乎全身皆没在热水中,只露出一小段苍白劲瘦的肩背,他先默然调息着放松下来,然后才抬起手,一片氤氲水雾中也看不到他如何动作,不多时,他手中却已然多了一对莹润剔透的玉珠。而与此同时,他眼眶中那种沉重至极的压迫感终于消失,脑中的晕眩烦恶亦是尽去,连太阳穴也不再突突地跳疼了。    可少年却是神色冷淡,清峻的脸上亦没有一丝因此松快的神色。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摸向了浴桶外的架子,把那一对莹润剔透的玉珠放在了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中衣上,然后收回手,撩起热水,低头洗了几把脸。洗完脸后,他又抿着嘴角伸手向浴桶外摸去,准确地拿到了之前放置的小玉盒,打开玉盒后,里面是羊脂般莹白的药膏,而且明显已经用了大半,他用指尖挖取了一些药膏,例行公事般蹙着眉抹到了双眼眼眶中,然后把小玉盒重新盖好,伸手放回了架子上。    一片缭绕升腾的雾气中,少年闭目垂睫,眼窝似是憔悴般地深陷了下去,几缕湿透的长发粘在他苍白清峻的脸前,比平日里的他更多了少见的几分纤弱易碎之感。    他闭目在热水中浸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开始沐发濯洗身体,直到彻底把全身上下冲洗干净后,他才从架子上取了干净的外袍,披衣从浴桶中出来。    他从药箱中摸索着取出了常用的金疮药与药酒,把身上几个颇为严重的伤口都上了金疮药,用纱布严密包扎好,其余的小伤却根本没有多去理会,只简单地拿药酒涂抹了一下了事。处理完身上的伤口后,他先把中衣上的那两颗莹润玉珠移到了未用完的干净纱布上,然后才摸向衣物,一件一件仔细地用指尖摸索辨认清楚,再一件一件地慢慢穿好。    然而,有一件事他却无法注意到——那简陋的木架子年久残破,隔板多多少少有些歪斜,而纱布的质地又过于轻软,吃不住那两颗玉珠的重量,以至于那两颗玉珠竟是无声无息地沿着纱布慢慢朝着隔板边沿滚去!    就在他毫无所觉的穿好中衣,伸手欲去取纱布上的玉珠时,房门忽然被“砰砰”拍响了,同时有少女的声音在门外笑意盈盈地响起:“阿夜阿夜,你洗好了没有呀?我忘记把梳子拿给你了,要不要我进来帮你梳头发?”    少年听到雪陌的声音神色一怔,手中的动作亦是不禁随之一停,而就是这停了一停,两颗玉珠已然紧挨着滚到了隔板边缘,从隔板边缘一先一后直直地掉落了下去!    少年的反应也算是极快,在纱布上伸手摸空的一瞬,已是本能般地察觉到什么,闪电般用另一只手在半空及时接住了后掉落的那颗玉珠,然而当先掉落的那颗玉珠却依旧毫无阻拦地直坠而下,在地面上砸得微微一跳,滴溜溜乱滚到房中的泥灰地上不见了踪迹。    少年的脸色瞬间便是一白。    而门外的雪陌久久等不到他开门,有些疑惑,拿着梳子脆生生地拍门问询:“阿夜阿夜,你听见了吗?我来给你梳头发好不好?”    “不用!”    门内登时传来少年焦躁却斩钉截铁的拒绝 ,随即传来的是一连串窸窸窣窣摸索的声音。    雪陌被他冷硬的语气拒绝得愣了愣,好容易回过神来,她似是明白了什么,神色间不禁浮上了一丝关切,隔着门担忧地问他:“阿夜,你是不是掉了东西?你先不要着急,把门打开,我来帮你找好不好?我担心你这样找东西会伤到自己。”    可是少女殷殷的担忧关切之情,换来的却是他一句更加粗暴的拒绝:“我说了不用!”    少女顿时怔在门外。    回过神来,她咬着唇定定地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拼命告诉自己不能伤心不能哭,可眼圈却不争气地慢慢红了起来,眼泪亦是不知不觉间往下掉。    她狠狠擦了擦眼泪,直委屈得想要转身便走,可是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她却又软弱得无论如何都迈不开步子,最终在门前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把小脸埋在膝上,忍不住小猫一般细细地抽泣起来。    她已是把全部的心思与感情都放在了他身上……可如果连他都对自己这般粗暴冷漠,她又该怎么办?    在少女小猫一般细弱的抽泣声中,那道紧闭的房门不知何时幽幽打开了。    沉默出现在门口的少年乌发凌乱,满身灰土,看起来极是狼狈不堪,一条刺目的白色缎带覆在他双眼上,却遮掩不住他黯淡到极点的神色。    他沉默地听着少女细弱的哭声,好半晌,终是缓缓地蹲下身来,低声向她道歉:“对不起,陌陌……我不该冲你乱发脾气的……”顿了顿,他的语气却是变得艰涩,隐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矛盾与挣扎:“但是……我的义眼不知道丢在哪里了,你能帮我找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