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公与晏楚磨了小半个时辰,意思是陛下发话了,珑贵妃的生辰晏将军一定要去。晏楚很实在,说不去就不去,磨到最后施公公下跪苦求道:“晏将军,你也就别为难小人了,你不去我实在不敢回宫交差呀。” 晏楚沉思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她换身绛色武官袍,打扮得很英气,而后不忘吩咐方世琅:“你也去换身衣裳,同我一块儿去。” 方世琅受宠若惊,头一回去见媳妇的亲戚,真不知要穿得庄重些好还是朴素点好。他在房里磨蹭半晌,先是挑款淡雅的料子往身上比划,一想不对,杜若的袍子都很素,不能和他撞了,于是就选一袭蓝宝暗云花锦袍。 方世琅很少穿艳色,大多时候不是土黄就是土灰,一扔街上就找不到的那种。这回他穿上宝蓝锦往众人面前一站,整个人都亮堂起来,精神抖擞又不失儒雅风度,风姿竟然不输杜若。 众人惊讶,特别是绛雪,眉飞色舞的。她挺着傲人丰胸,羞答答地绞着帕子,轻声夸赞:“平时郎君穿得平庸,这般一打扮真是气宇轩昂呢。” “那是自然。”方世琅皮挺厚的,美滋滋地跟着晏楚出将军府。到紫薇宫,跨入那道朱门,方世琅目瞪口呆,都不知该把目光往哪里放。 这哪里是皇宫啊,明明就是九重仙境,不,连九重仙境也定比这里逊色。 只见那清泉由朱雀嘴而出,汇成一道蜿蜒溪流。浅溪上托着巴掌大的紫莲,莲芯盛羽觞。莲托羽觞浮水顺流,徐徐而下。宾客便取而饮之,风雅至极又很欢乐。 “别愣在这儿,跟我走。”晏楚轻声道。方世琅缓过神后便跟在她身侧往上宾之处走。 上宾座自然是在朱雀边上,那里皆是门阀士家,有男有女个个卓尔不群。他们围成个看不见的圈子,不屑与别人谈笑。见到晏楚来了,面上恭敬,眼底却流露出轻蔑之意,他们瞥到方世琅眼睛一亮,而后又窃窃私语。 方世琅默默地看在眼里,不由联想起之前打探到的事,心里很不畅快。 “哎,此人是谁?从来没见过,莫非从哪儿混进来的吧?”有一男子有意讥讽方世琅,人模狗样的,想必是士族中的败家子。 方世琅假装没听见,摆着张人畜无害的好脸挨着晏楚坐下了。见晏楚从莲花上取来羽觞饮酒,他也就学着模样取一杯。琼浆入喉,回味甘甜。方世琅从没喝过这般美酒,于是又取来一杯饮之。 众宾笑了。贵妇以团扇掩嘴,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夫人,那儿有个农家汉,从没吃过好东西。”贵妇的侍女戏谑,一边说一边瞥向方世琅。 方世琅还她一抹笑,如沐春风。小侍女竟然脸红了。 晏楚的脸板下了。将军一发威,气势自于常人不同。座上宾的脸色立马就变了,暗中递着眼色,直到一紫服男子起身,恭敬地端起羽觞向晏楚敬酒。 “晏将军,在下崔轩,久闻将军大名。” 看来这崔轩在这伙人里头是最有名望的,他一出声别人就不说话了。晏楚皮笑肉不笑地道:“崔公子名气比我还大,应该我敬你才是。”话落,她仰头把酒喝干。 崔轩饮完酒又笑眯眯地取来一杯,转而敬方世琅。“不知如何称呼这位郎君。郎君面生得很,想必是从小地方来的吧。” 方世琅很老实地点头说:“是呀,我叫方世琅,从南疆来的,是个郎中。” 原来是无名之辈。崔轩的“敬意”立马就减去三分,看人的眼色也变得淡漠许多。 “这位就是晏将军的夫君,久仰。”有一貌美妇人迎上,正是崔轩夫人。“之前我就听说晏将军成婚,一直好奇晏将军的夫君是何等英雄人物,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崔夫人与崔轩是一个调调,他俩一唱一合说得高兴,方世琅听得也挺高兴,似乎不知自己被人嘲笑的样子。 崔夫人说几句好话后,笑眯眯地同晏楚说:“近些年将军立功无数,陛下定是欢心。唉……只是晏将军身为女子,提枪打打杀杀终究不好。这风吹雨淋,将军的皮肤都粗糙了呢。我这里有南海珍珠磨成粉,掺入霜花中最佳,送给将军您了。” 终于,方世琅受不住了。笑我可以,笑我媳妇就是不行! “唉,这话您就说得不对了。”他突然出声,眉眼弯起,笑得人畜无害。 “我媳妇不爱涂脂抹粉,皮肤自然没有那些涮墙似的脸好,不过我媳妇练武,气血好,面色红润,不易生皱纹,更不会像有些妇人,年过三十已如黄花,笑时得撑着眼角才看不出鱼尾纹,所以……珍珠粉您留着自个儿用吧。” 崔夫人一听,脸拉得比马还长。她手扶鬓发,硬是挤出一丝端庄浅笑。“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说落,她讪讪地走了,连同夫君一起败下阵。 “呵呵。看来晏将军训夫有术呀。我家如风也是这般性子,谁说我不好就咬谁。”又有位胖妇插嘴道,她说指的“如风”是家犬,熟知的人都懂,不禁掩嘴偷笑起来。 方世琅又跳了出来,一下子变得伶牙俐齿,很不客气地回敬道:“我虽然不如贵族满腹经纶,但我懂结发妻不可欺。外边姑娘再美,也不如家里妻。有诗云‘曾经沧海难为水,取次巫山不是云’。有了沧海和巫山,夫复何求?当然要当菩萨似的供起来呀。想必我说的这些你们都懂,对吧?” 说罢,方世琅从莲叶上取来一杯酒,很体贴地递给晏楚。他看着她时,眼中似有繁星璀璨,美不胜收。 方世琅一袭话正好戳中深闺怨妇的心思。她们看起来风光,实则有苦难言。夫君不是在外寻花问柳,就是养大堆姬妾攀比。 《女经》有训妇德,不可有嫉妒之心,可人非草木,谁能见得结发夫与别的女人双栖双宿?见方世琅对晏楚这般温柔体贴,胖妇人心里泛起酸苦,以扇掩面瞪了夫君一眼。 方世琅莞尔,很斯文地看着这些世族后人,沉默了会儿笑脸恭维道:“杜崔王谢,四大名门,我在南疆那乡下地方就有所耳闻。当年崔衡将军把守丰城,白蛮来犯,他足足挺了一天才丢盔弃甲呀。百姓逃命,都以为逃不过家破人亡,谁想我媳妇来了,堵守了区区十七日,无兵粮,无车马,最后凭着运气好,擒住白蛮首领。” 崔轩汗颜,顷刻间脸通红。方世琅说的崔将军正是他爹。 方世琅谦卑笑道:“当然这是崔衡将军的功劳,他如果不是把南城门封死,逃得快,我媳妇也抓不住逃到南城门的白蛮。” “对了,还有!当初鞑子犯境,王宏大人正在北边巡视异族姑娘,看她们是不是身藏凶器,结果被俘虏了。我媳妇单枪匹马前去救人,还把鞑子首降揍了。王大人感恩哪,回来之后说自个儿勇猛无畏,顺便把我媳妇给夸奖了,真是个大好人呀。” 王氏低头,面露惭愧。 方世琅眼起厉色,沉声呵斥:“若不是将军曾经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你们几大名门望族哪有命在这里说人长短!” 话落,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干净,谁都反驳不了。 不见兵刃的交锋,方世琅胜了一头,他也没有得意之色,就是这般自然而然。 晏楚很意外,没想到这小郎中对她的军功如数家珍,把这伙人说得哑口无言,心里不禁有些激动。 “看来阿楚找到个好郎君。”有人笑道。方世琅闻声回眸,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