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时而落,时而停。春雨如同女人的轻抚扫过每个士兵的脸。宁阳侯与徐校尉要打的消息传开了,连着几日都因为雨势而推迟。无论是三千营骑兵还是其他编制的将士,宁阳侯的名号都是听过的,可徐校尉何许人也?又有人传徐校尉是当年徐达将军的孙子,是苏铭中的徒弟。还有人私下开了赌局,赌此二人谁胜谁负,赌面九比一,几乎无人相信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够赢名扬军中的宁阳侯。那个一的赔面还是瞻基得知此事让宋铮去买的。怎么样也要支持自己的人嘛。而且瞻基有意让陈懋注意到景益,让陈懋心生爱才之心,景益的局面便赢了大半。 骑兵营将士有人为长官不平,问徐景益有何资格能够同宁阳侯比武?陈懋训斥道:“习武之人,手上见真章。与资历、年纪有什么关系?” 陈懋的参将曾超了解陈懋心中所想,三千营骑兵需要新的长官,陈懋也需要时间培养新的长官,曾超不知道陈懋何时注意到这个孩子的,他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什么是可以继承发扬大明最为勇猛的三千营骑兵。 也有人翘首以待,期待看到这一场武学盛宴。随着这个消息的传开,军队中的气氛也有所不同,似乎每个人都欢喜着,等待着一场好戏。 景益对军中气氛变化一无所知,只是感受到所到之处认识的不认识的士兵都跟他打声招呼,景益向来礼貌,一来二往认识了不少人。景益去找兄长问问这是怎么回事。景谦卸了戎装,看着外面飘的春雨,对小弟说:“你尽心打便是,别伤了自己,你也伤不到侯爷。” 景益不满道:“那我要是赢了怎么办?”景谦一笑说:“赢了更好!众人都知道徐小校尉的名号,皇上还能允你一件事,多好。” 景益蹭到兄长旁边,乖巧的给景谦捏捏肩捶捶腿,说:“那我要是打赢了,兄长也答应我一件事呗。”景谦按住景益的手,回头问:“你自己想想,平常要的东西,只要在理的,哪样我不依你?不在理的,就算现在答应了,到时候也不能给你。” 景益本来是想求一个允诺,下次他犯了错,哥哥能不能不打他。后来再转念一想,且不说犯什么错,单这话说出来就会惹得二哥不高兴,怎么尽想着逃罚呢。不对不对,怎么尽想着犯错呢? 景益心里想着,手上使了力道,乖巧的给兄长揉肩。 又过了几日,军至鸡鸣山,雨势才慢慢停了下来。空气中还停留着雨水的潮湿,悠悠然看过去,远处霞光绕青山。山脚有座小城,四年前也是途径这里,地方官员在这里恭候敬酒,让永乐开怀畅饮。今朝再至此地,小城依旧,青山巍峨。于是永乐下令,在此安营下宿,修养一阵。 瞻基相伴永乐左右,永乐指着眼前在这座山说道:“你可知道这座山为何叫做鸡鸣山吗?”瞻基出征前研习永乐八年的行军路线,对路上风土人情学习了一番,说道:“当年唐太宗远征高丽时路径此山。登高而望远,登顶时正值鸡鸣,故以鸡鸣山赐名。” 永乐一指山侧有滚石山洞,问瞻基:“看哪儿,看见了吗?”瞻基顺着永乐手指方向望去。有个山石竟卡在两洞之间,陡峭俨然,泥土在山洞中长出一片生机。对瞻基说:“昔日,顺帝北遁,逃自此山,忽然间,山崩有声如雷。到了第二天早晨,这边的百姓,一看这里从山洞裂出来的山石,不知顺帝踪影。” 瞻基本想接着说什么,却看到皇爷爷极目远眺,似乎在寻找些什么。风从东边吹来,瞻基扶着永乐,永乐的手握紧了瞻基的胳膊,按得瞻基觉得生疼。苍白郁沉的天空,远处就是故国。永乐的目光带着帝王的威严,瞻基亦是沉默,随着皇爷爷望着远方。瞻基目光中带着年轻人的无限希望和生机。瞻基回过神来,见爷爷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说道:“天下的担子,朕交给你才放心啊。” 山崖间,只有祖孙二人,瞻基一听此话,撩袍要跪。永乐拉他起来,郑重地点点头。瞻基目光坚毅,眼神中似能望到万水千山。永乐拍拍瞻基的手说:“他们应该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去观战了。” 将士们给陈懋和景益两人的比武开辟了一片空地,永乐和诸大臣端坐在一边,将士们围住空地,密密麻麻的一片,后面的将士争前恐后的跳起跃起,场景好生热闹。陈懋身后站着他的参将和骑兵们,骑兵各个高大威猛。而景益这边身后就只有瞻基的得力帮手宋铮,瞻基觉得这边气势太过单薄,走过去,对景益悄声说:“要赢呀!” 景益深吸一口气,点头。眼神不经意的向兄长那边飘去,景谦正好也在看景益,景谦微笑着凝视小弟,笑容间有不用言语的鼓励。景益精神大振,凝神闭眼,内力周游全身,他细细放松了身上每一块肌肉,此时对战是他今生第一次面对如此劲敌,虽然只是切磋一番,但景益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陈懋在军中的名号是“孤面狼”,使双刀,一刀放在马鞍旁边,一刀永不离手。在马上他有狼一般的速度矫捷,对敌时,一马当先,孤面却如千军。 风吹得更急了些,吹得景益的衣袍飞扬,吹得陈懋胡须飞舞。两人皆未穿盔甲,未拿武器。军中有人叫起来,要看侯爷的双刀。武器皆是利刃,白刃相对在军中怎么说都不好,故此两人既没有护胄,也没有武器。所幸两人皆是习内家劲,真的打起来,大有门道。 陈懋马步向前,双手开合。这正是内家拳脚的起势,他身为一代候爵,面对年轻后辈也做的一丝不苟。景益跨步后移,双手防卫,实则是克制陈懋下一招的动作。陈懋眼中闪过赞许,仅一瞬,陈懋攻起。 周围一片安静,数千人在这里看着这场比试,无人讲话,全都凝神静气地盯着两人动作。以为景益的攻势缓于陈懋,不料他步履飞快,不待陈懋反应,穿掌向前,陈懋撤手,封了景益交叉之势,从擒拿手中解脱出来。陈懋也用三十六式擒拿手,他的手劲不停,直袭景益肩头,景益飞身跃起,陈懋手扑了个空。陈懋尚不了解景益的攻势,不由得落了下风。 永乐懂些武功的,武者相拼见招拆招,要拼机敏,要拼速度。武学之道,唯快不破。景益突然想到,陈懋向来在马上称英雄,腿上功夫肯定不如自己。趁着现在自己占有一线先机,以轻功将他击倒。 景益身形转化,绕着陈懋周身环绕,眼花缭乱,你来我往之间,两人已经过了近二十招。景益时而踏地,时而跃起,几次近了陈懋的衣抉,却别他躲了过去。两厢对垒间,陈懋像是处于劣势,明眼人知道,一旦陈懋摸清楚景益的功夫路上,只要想到破敌之术,加上他多年的对敌经验,要制服景益并非难事。 景益步伐轻快,不求伤到陈懋,只要他招架不及,露出破绽时再一击制胜。陈懋积极应对,拳脚呼啸着风声,景益一下子近不了他的身。实际上景益选择以己之长攻他人之短的想法没错,只是他低估了陈懋的定力。 两掌相接,退开半步,景益一个分神,被陈懋拿住手臂,拉扯间,一个趔趄像是要摔到地上。 军士中已经有人开始欢呼,庆祝陈懋的胜利。 景益感觉满面的杀气,这是“孤面狼”独有的杀气;这是来源于无数战争洗礼的,无数敌人的血骨酿成的杀气;这是如狼似豹,追捕猎物般的杀气。郑懋全力以赴,景益像是避无可避。就在闭眼凝神间,他突然想到楚暝箬给他演示的那一瞬。楚暝箬人如剑,剑似人的招式。 景益突然睁开眼睛,直击陈懋的攻势。其实他也没有把握,但电石之间,哪有那么多时间思考,景益身体如剑,锋芒毕露。急急向前,直击郑懋的拳劲,人若武器,便无可抵挡。景益没有思考,呼吸吐纳见存了利气,出手仅在一瞬间,一瞬间又似永恒。景益掌似剑,剑即是掌,破了郑懋的杀招,在座众人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破的杀招。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力量? 景益的衣袍鼓起,郑懋的掌锋难以施展力道。景益身形鬼魅,从郑懋“孤面狼”的杀气中存活了下来,背后生了冷汗。 远山烟霞,三人比肩而立,临高而望。 三人正是一路疾驰,追赶过来的楚暝箬、苏铭中、风恩陌一行。 楚暝箬说:“你的徒弟出师了。” 苏铭中摇摇头说:“论武功,他早已经可以自己修练,我只需点播一二便可。可是一个男儿只有真正上过战场才知道武功真正的杀意。” 陈懋和景益的对阵依然继续,景益不再敢有丝毫差错,半点差错就会输。陈懋却突然收了招,两人比试超过八十招,要是继续打下去还不知道要比试多少招。景益见陈懋收招,他的招式已老,侧身移走劲道,劈在地上,石尘飞扬。旁边的将士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惊叹不已。 景益站定,不解地看着陈懋。如果自己刚才没有撤走力道,陈懋突然收手很有可能被他掌风所伤。 将士之中一片唏嘘。 陈懋缓了缓神说道:“是微臣输了。” 永乐见两人势均力敌,一面欣喜于景益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成就,一面看到爱将畅快淋漓的打斗,十分高兴。也不知道为什么陈懋忽然就就撤招。问道:“何解?” 陈懋侧身问景益:“你今年多大?” 景益回答:“十七。” 陈懋躬身拜向永乐说:“英雄出少年,微臣十七岁事可没有这般功力,徐校尉的功夫日将增益,到微臣的年纪定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打败微臣,故此,微臣败了。” 身后将士小声议论,陈懋此举,十分贤智,以低姿态而显出高品格。将士一时间既佩服陈懋的度量,又佩服景益的功夫。 永乐称赞道:“的确有理”问道景益:“朕说过,要许胜者一个愿望,景益你有何愿望?”景益想了好一会,躬身道:“皇上,景益现在还想不到,这个愿望能不能攒着以后用?” 听闻后生小辈刚刚与宁阳侯势均力敌的少年英雄这样说,众武将都笑了,永乐也开怀大笑,摆手道:“随你随你。” 景益绝对想不到之后这个愿望用到了哪里,要是事后知道,此时估计就不会这般拼命的和宁阳侯对打了。景益笑颜展开,眯着眼看着瞻基,得意地扬扬头。瞻基朝他竖了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