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星辰点点。 徐宅西阁卧房,烛光如豆。 景谦换下羽林卫的盔甲,穿上一身水蓝色的便装。衣衫轻薄,全然没有方才火力全开的火气,若透过灯火暖光看过去,到像是秦淮河畔的文人。念念一身藕粉色的外袍,施施然地走到他身边,递给景谦一杯水。景谦微微抿了一口,放在旁边的桌上。 一阵风冷不丁的吹了进来,入夜了的春风还带着些许寒意。景谦走到窗边关起轩窗,听到念念柔美的声音说:“益儿今晚被你吓的肯定又睡不好觉。你也是的,发那么大火干嘛?”语气中分明有责怪的意思。景谦拢了拢念念鬓角的发丝,声音低沉哑哑地说:“今日皇上跟一班大臣定了今年要远征大漠,皇上亲征,要带上皇太孙,刚才下午皇上话里意思也要带上阿益。” 念念的父兄皆是永乐的肱骨之臣,武将之家对政治讨论也不避讳念念,所以念念的知识、见解要比常人有见地的多。再加之景谦与她在闺房之中也常讨论朝中局势,两人之间多见耳畔私语谁家大臣如何如何,汉王僭越如何如何的事端,虽说少了些儿女情愫,多了份惺惺相惜。景谦与她几乎是知无不言,故此,景谦的心思念念也清楚。 景谦希望益儿远离庙堂,他一不用承爵,那是祖宗压下来的担子,在大哥身上。二无心机,与他人周旋,就当朝云波暗涌之地,景益现在能被人吃了连骨头都不剩。若不是有景谦在前盯着,苏铭中在旁相助,景益早不知被人推进多少次火坑了。三来景益喜欢江湖之事,他喜欢破案,善于破案,那就安安生生去六扇门作个捕快。景谦就盼望益儿别往朝局这乱炖中搅和了。看前车之鉴,解缙才情天人,曾经入内阁,晋首辅,威名赫赫。而今又如何?在锦衣卫昭狱中生不如死。而景益有何来解缙的才思和机敏,现在也要被汉王拉下水吗? “皇上的意思是想为太孙培养人才吧,毕竟益儿是徐家的子孙啊。”念念说轻轻说道,“益儿现在还小,不知世事险恶,你,还有大哥,厉川师父有点太过保护他了。若是不撒手让他自己闯,你怎么知道他不能做出什么大事呢?” 景谦气闷道:“他还没出去呢,就惹了一身的骚。他自己不自知,你还不清楚他们明着暗着的勾当吗?”念念微笑着继续说道:“是啊,我的好夫君,你不好好说益儿他听,自顾自的生什么闷气。”念念轻轻点了点景谦的鼻子说:“你就是心里弯弯绕绕太多了,别人走一步,你得把后面十步都想齐备咯。可是,夫君在君侧待了十余年才形成这份谨慎。你怎么要求益儿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同你一般的心神。那你这十多年不是白活了吗?” 景谦侧身捧起爱妻的脸,目光平和,看着美艳的娇人只觉得心情也跟着平和起来。念念挑衅般的昂起头说:“阿益赶了好多天的路,要是今晚还睡不好,夜晚露重,当心生病。你去看看他吧。”景谦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自己心里想什么,最清楚的不过是这个睡在身侧的女人。心里担心弟弟,想他刚刚的反应,自己也是盛怒之下,以为弟弟下午去大哥家是害怕回来挨打,先去找了个求情的。却没有想到,弟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错处在哪里,更遑论家法上身了,如何未卜先知去找大哥求情,没想到自己多心倒把自己绕进去了。 景谦起身,说:“我去阿益房里看看。”说着披了件衣服,就走了出去。 再说景益这边,要说景益挨兄长的教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次在他看来实在是有点无妄之灾,不过是帮汉王做了件事,事后实在推脱不掉收了汉王的礼。实在不行明日头件事就去把那个玉狮还了。“哎”景益叹了口气,心想,那个玉狮还在哥哥那里,到时候怎么还呢。 景益躺在床上,侧身时牵动了刚刚被二哥打的一下。着实好疼,方才更衣时,年叔还吓了一跳,没想到一下子红肿起来,说要给他拿药来擦。景益慢慢放松身体,背上慢慢麻木了也就不疼了。景益极度疲惫却不能入睡,听到门口有声响,然后又听到另一个人来,前一个人就走了。 徐宅宅子不大,除了景谦、景益、念念三人,只有几位景谦从国公府带来的的家丁。由年叔主管家中事物,念念的两个贴身丫鬟,其中一个嫁给了年叔的义子简韩。还有一个会做各种菜式的厨子和他的妻子,这两位也是念念从娘家带来的,照顾念念长大的老仆。 景益仔细听门外的动静,门口一人轻轻地推开门,声音很轻。景益估摸着应该是年叔帮他拿药来了,但景益好不容易才感觉不到痛感,实在不想再触碰背上了。若是见他睡着了,年叔应该放下药就走了吧。 然而,来者并没有走,反而走近了些瞧他。景益闭着眼睛装睡,心里突然明白,是哥哥。 不由得紧张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哥哥还没有走,反而轻轻的搬了椅子坐在他榻旁。景益越是想睡着越是睡不着,就听见哥哥说:“睡不着就别装了。”景谦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戏谑,他就在旁边看着,听着阿益明显急促而紧张的呼吸。 景益还没睁眼,又听哥哥说:“你还装睡,我走了啊?”景益连忙睁开一只眼睛,确认哥哥还在身旁,然后一双眼睛都瞪大唤道:“哥哥~”说着一只手拉上了兄长的袖子,“哥哥不生益儿的气了吧。” 景谦不接他的话,略带愁容的问道:“刚才年叔说,背上那下打的厉害,还疼吗?”景益实在不想动身直接了当地回答:“不疼了,不疼了。”想想又不对,要是博得兄长心疼,到时候哥哥要动家法的时候还能够少挨一些。扬起脸就接着说:“那要是疼的话,以后能求哥哥心疼我一点吗?”景谦冷笑说:“你的数,一下都少不了你的。”景益听后立马搭下脑袋,景谦拍拍他的肩说:“来,起来,让哥哥看看。” 景益满脸的拒绝,摇摇头说:“哥哥,好不容易安生了,明日在上药吧。”景谦想了一下,要是景益此刻真的疼得厉害,就会让他上药,现在明显累的不想动了,这伤应该无大碍。 景谦说道:“其实那些事情有些是哥哥没有跟你说清楚,也不能怪你。你今夜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了。等睡到自然醒,明日再来找我。”景谦声音柔软,不知是因为要哄弟弟还是受到念念的感化,情绪转化的太快。景益却觉得如同大石头落地,点点头,向着兄长说:“哥哥早些安歇吧。” 景益当真是少年心性,觉得兄长应该是原谅自己了,加上路途实在是太累了,一会儿工夫就睡着了。景益睡得香甜,睡着后呼吸平稳和顺畅,景谦摸摸他的脑袋,将药放在桌上,夜色中,轻轻的关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