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侍卫接话道:“或许早先时候有过大雨呢?” 韩云一笑,对风铎道:“据属下所知,邯郸已有七八月之久未曾下过一场酣畅大雨,这次灾情最为严重的永丰县更是滴水未落,换言而之,就算真如侍卫所言,乃之前造成,但要知道,此处虽说是个隘口,却是一条官道,三五日堵塞情有可原,如此长久不通怕是说不过去,再看落下的断枝树根,折裂处仍有绿色,下官断定必是这几日照成。” 风铎见属下分析不无道理,不过他亦有自己判断,说道:“坍方虽然多为雨水所为,然则水土流失承重无力亦能导致,我看岩石乃半腰裸露处掉落,此部位人若攀爬尚且费力,要想凿石掘岩更非易事,抢粮打劫无非盗贼流寇之辈,他们完全可以在山头聚石砸人,何需弃简从繁如此大费周章。” 风铎行军多年为人谨慎,纵是如此,仍是折中思考,让一部分将士持枪戒备,另一部分搬石开路,好作头尾相应,如此一来更是将时间耗长,在炎日下长这般劳累,莫说搬运人员,就连戒备士兵亦是口渴难忍,虽然大家身上带有饮水,但路途遥远,只要见有水流处皆是就地取水。 风铎带兵纪律严明,加上他行事小心,倒也不敢让所以将士一同下溪取水,只派了一小部分兵士先饮,以试观察。怎奈这一切心思尽被朱慈新所料,所以他才会找人特制迷药,让人饮水之后一时半刻不会引发。 很快喝完水的士兵一个个酣畅回来,风铎见他们喝了溪中流水皆无异样,便放下戒心,并自己亲自下马取水。一波、两波、直到士兵们几乎全都喝过溪水,把埋伏在山头的王二一干人等看的暗自窃喜。兵士们喝过水后,只是稍作歇息,风铎便下令继续清理道路,兵士们吐痰磨掌抖索精神继续干活,才干了一小会,药力逐渐发作一个个支撑不住纷纷倒下,此时风铎自己亦难幸免,眼前一朦从石座上一头栽了下来。 没喝水的士兵寥寥无几,王二见时机到来,令旗一摇,只见四处呐喊,四十多名涂面遮脸的好汉持枪把箭从各处隐蔽点冲了下来。这批人早前有过演练,占据有利地形对下面形成包围,阵势犹如瓮中捉鳖,只把剩余几名兵士震的瞪大眼瞳乱了方寸,左右没法抵挡,只好弃刀缴械,就算有一二逞强者,也因寡不敌众,逐一被对方擒下,不曾漏掉一人。 待所有人被捆绑之后,朱慈新又令人取水强行灌入尚未饮水者,叫其昏迷。事毕,邢都黄抱拳一一向众人道谢,“永丰县能够躲过这场天灾,全凭诸位英雄相助。” 秦有年拍了拍手上灰土,上前抓住朱新慈的手道:“大恩不言谢,我秦某若能侥幸逃过追捕,以后有用到之处必定身先士卒。” 朱慈新淡然一笑,道:“朝廷无道,我等逼迫出头为苍生谋生,做了流匪实属无奈,好在这次无一人伤亡。” 这时,邢都黄下属前来询问如何处置被俘将士,王二道:“就暂且由我这边几人看守,免得有人醒来回去通报,再则此处荒芜,有活人在也可驱赶走兽秃鹰保他们性命,邢大人差遣本部人马速速将救灾物资运抵永丰县。” 邢都黄直道王二仁义,只是事情紧迫,容不得几人耽搁。邢都黄叫人检查车辆后,问朱、王二人:“如今不是长情之时,二位先生将欲往何处?” 王二甚是洒脱,笑道:“天下之大,天地皆是容身地,我本想与朱兄弟一同前去陕西府谷寻找义兄王嘉胤,但经过此番事情,令我想起一事,准备先回一趟白水,然后再去府谷落脚。” 朱慈新道:“如今朝廷腐败,依我判断不久将来就要天下大乱,不如做个闲云野鹤来的自在,眼下南方相对富饶,我且去那边转转。” 邢都黄见二人已有安排,宽慰不少,叙言一番就地别过,合众开路,带着一干人等押送物资回永丰县安排去了。王小二留在马腹坡看守风铎众官兵二日,给邢都黄方面争取时间后便放了官兵,独自回了陕西白水县。不过之后因事情变故,他并未北上府谷,而是在崇祯元年带头杀死当地知县,从此掀竿起义,成为明朝末年第一支农民起义军,消息传遍大江南北,秦友年敬佩王二闻讯相投。 同年,王二义兄王嘉胤与他呼应,与杨六等人在府谷起义,二位农民领袖带领陕军蜂火燃遍秦晋大地,后两军合并一处,王二不敌明军二阵亡,不过这些都已是后话。 夕阳垂暮,北京城外,一位衣着略显凌乱的妇女牵着一位少年举足无力的朝城门口走去,妇女约莫三十五六,锁眉沉目,面容端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模样,一脸垢面却难掩本来稚气秀雅,二人脸上灰土粘面,疲态难掩,相互相持缓缓前行,余晖在二人身后拉出两道长长的斜影。 尽管长途跋涉,毕竟年少耐力,少年抬头望见城门时,脸上不禁舒张,往前少奔几步,复回至妇女跟前,挽手指向前方问道:“娘亲,我们是否已到京城?” 妇女迎着残阳微眼望去,嘴角微微一笑,回道:“是的孩子,我们总算到了。” 少年一听,知自己所料无错,顿时精神抖索,道:“那您把柳伯伯住址给我,趁天色还未全暗,好让我上去寻人问路。” 妇女并未伸手掏物,到了这时反倒变得更加平静,摇头道:“不急,你且扶我进去,今夜咱娘俩哪都不去,先找一处落脚地方,做好休息明日再寻不迟。” 少年一脸茫然,不解道:“娘亲不是说柳家与咱风家不世之交,他们在京城可算有头有脸般人物,想来宅院必定宽敞,我们千里辛劳来投,眼下已到家门为何还要另寻他处露宿荒野?” 妇女微微一笑,摸着少年的头:“今日个不同往时,我们既不着急寻柳伯伯,也不夜宿外头,娘亲索性大方一回,带我孩儿在京城中住一回客栈。” 少年一听,挠首迷惑,这一路寻来,娘亲带着自己虽谈不上行乞挨门,但是赶车赶船却也狼狈苦疾,只有干馍填肚,清水充饥,何曾多掏一个铜板子给自己二人沾点油腥,更无可能入店卧榻。眼下即将抵达故人之地,反倒一改常态,不去投奔,却住起旅店,怎会一下子变得如此反常。不解归不解,少年乖巧也不吱声,顺其意挽着母亲手臂一步一步踏进大明京都城门。 芙蓉客栈门口灯火通明,两盏八角玲珑宫灯悬挂正门两侧,四根朱红圆柱高抬屋梁,妇女凝视客店门面,虽不见奢华富贵,却也大方有格调,看着模样远胜寻常客栈。 这已是少年询过的第八家客栈,少年从里头出来径直走向妇女跟前,略带喘息,摆手道:“这家客店更是不行,要价离谱,一个晚上居然敢要一吊子钱。”说完提手母亲欲往别处再寻。 不料,妇女轻轻摆脱少年伸过来搀扶的手,道:“贵是贵了点,倒也合适,你也跑累了,就别它寻了。” 少年一惊,嘴唇微张,在母亲脸上凝视片刻,见其心意已定,便不再说什么,扶她跨上石阶往里走进旅馆大门。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少年早早被母亲喊醒。 这是一个多月来少年觉得最舒心,最柔软的一次睡眠,尽管流连不舍,却不敢忤逆母意,床头叠落着一套崭新的缎衣,妇女指着它对儿子道:“洗漱后穿上他。” 少年坐起来伸手轻轻的摸了一把缎衣,又抬头一看,陡然发现母亲行装变化很大,只见两鬓齐梳,乌发盘拧,鸾凤银钗入发中,闪烁珠玉称点缀,俨然一副华丽富贵人家,完全不似往日光景。此时晨光入窗,少年不敢多看,起身下榻,四处探望,发现白天的房间比晚上时候看着似乎更加宽敞,典雅。仿似今晨的这缕阳光把这一切都改变了。 无需多时,少年已经梳洗完毕,妇人看着儿子换上新衣站在自己跟前仿佛变了个模样,既欢喜又愧疚,端视许久方才说道:“今日你莫要四处乱跑,免得弄脏这身衣服,我已差人书信送至柳伯父家,咱娘俩二人就在此候着。” 少年点头道:“自然听娘亲的。” 妇人又道:“柳伯父家在京城也算显赫人家,见面时一定不可丢了礼数。” 少年诺诺应允:“不敢。”想了想续道:“娘亲自小教诲孩儿说父亲官拜正五品郎中,孩儿乃是将门之后,万万不可辱没家门,却不知柳伯父官居何位?” 妇人道:“柳伯父与你父亲不一样,他是京门文官,论起来还比你父亲官衔要大。” 少年又道:“那孩儿反倒不明了,按岁数,柳伯父大于乃父,照官衔也位高一级,怎会是我们书信与他,却不主动上门拜访。” 妇女听后微微动容,又不愿与儿子细说,只好道:“你柳伯伯与你父亲兄弟相交,不比普通庸礼,娘亲不自先上门自有讲究。” 少年又道:“那娘亲可曾准备了见面礼?” 妇女回道:“这个娘亲自有安排,你莫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