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被杀 苏惊贺身骑白马 巳时。 阳光正好,街上支起了不少摊子,叫卖声不绝于耳。 内城的这一带是繁华的地方,青砖黛瓦,河网密布,有桥百余座。点心店里呼喊着“皮薄陷足的小笼包一屉”,卖嫩菱角和空心泡的少女小童穿着短衫在街上奔走,几名妇人抱着竹篮正往河边走。临着这一段河是两层的茶楼,中气十足的说书声隐隐传来,街对面是一家名为闻香馆的酒家,幌子边一块匾上书了四个字,闻香下马。 苏惊贺身骑白马在街上任凭马儿带着他打响鼻儿闲庭信步的乱走,不紧不慢,在青石板路上踏出好听的声响。 钱塘城这几天好不热闹,处处都传着有大人物来了。正二品的武官,在这小城可是个稀罕人物,别提这人物还是有着如玉面貌的少年英雄。年不过二十,尚未娶妻,各家小姐都春心萌动。 消息从茶馆传开后,街坊邻居闲来都乐意叨上两句,也不知道这般神仙人物从京城来这小城作甚。 “你怎么不娶妻?”,圆脸小道士听了一耳朵议论好奇问道。 “我已有意中人怎可娶妻?” 苏惊贺好笑地看了小道士一眼。 “你的意中人是许小将军吗?我偷偷听到的,有人说许小将军是断袖呢。” 小道士加快了步伐,凑上来自以为是悄悄开口,实际上声音清亮,面摊上都有两人转过身来瞧瞧是谁在编排许小将军。 苏惊贺难得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应。 断袖么。 他也不是故意发现......名震天下的许小将军其实是女人的。 那日手握着军情急报,他莽撞地直接闯进了将军帐,没注意到淅沥沥的水声。 一个身影正从浴桶中起身,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水珠顺着蜜色的腰窝往下淌,瘦削的双臂伸过头顶,绞起了头发。 忘记了呼吸。 苏惊贺已经记不起来后来他是如何躲起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如果不是一系列的巧合,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再入帐中汇报的时候,许故溪发梢每落下一滴水珠,他的心就乱一分,甚至不敢再看许故溪那双笑起来弯弯又明亮好像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到许故溪身死,他都没有表明自己的心意。 苏惊贺微微夹了马腹,不作理会,小道士只好迈着肥肥的小短腿跟上加速了的苏惊贺。 被说中了就恼羞成怒。 大人真是好不讲理。 *** 捏着玉佩,许故溪的眉毛一扬。 这应该足以向她以前的心腹部下们要来一个人情了。涉及到姑娘闺誉和许故溪自己的秘密,其他人并不知道许故溪曾与易眠池见过面,这玉佩,就是易眠池值得信任的依据。 许故溪伸着两只手盘算着可能在哪里遇见谁。 易眠池不会白死,许故溪也不会白死。 小丫头揉揉眉头,双平髻随着动作左右微微摇晃,一块玉佩竟然玩了好几日,可见疯子的想法果然与常人不同。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许故溪停下了把玩玉佩的手,把玉佩往怀里一揣。她还需要耳目。 房门口有两个婆子看门。 有人,总比没有人好。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利用。 等到了其中一个婆子去茅房的时候,许故溪悠悠起身,跨着步子越过小丫头走到门后。 前几日她已试过,在屋子内她怎么闹腾都没事,试图走进院子里就会被这两个婆子拦下来。 “外面怎么样了?”养了几日,嗓子好了许多,听起来没有那么低沉了。 剩下那个看门婆子正在磕瓜子呢,“呸”得一声把瓜子吐出来了,才意识到说话的人是许故溪,婆子扭了头往回看看门关得结实,又一声不吭捞了把瓜子。 “咔。”,两颗大黄牙上下一敲磕开了瓜子。 “你知道为什么许故溪会答应娶我吗?”许故溪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像落魄的神棍,又有一点不好意思,当着人前夸赞自己势力多大人品多好总有些别扭。 呸”瓜子壳被吐了出来。“许将军已经死喽。”不过是许小将军人好才不得不打算娶了这个不要脸的。 “四年前,许故溪就见过我了,我们常常书信来往。他担心沙场瞬息万变,将重要的事情在下定时托付于我。许将军死了,可还有人活着。正是因为许将军死了,我才更重要。有些事情,现在只有我知道,不少人指望着我好好活着,比如,许将军的旧部?” 这话当然是假的,但她手上没有连把金钗都没有,也不能学着易画玲那样出手阔绰,能甩出去当诱饵的只有这个不清不楚的秘密或者人情。这一段话经不起推敲,实际上和事实很近。许故溪都在这了,要什么秘密有什么秘密,许故溪死的那天穿什么裤衩子她都知道。 她不需要这个婆子冒着生命危险给她东西或者替她传话,她只是需要一点点谁都知道的消息就可以,这代价很低,几乎没有任何风险,“许故溪接着开口,“这几天院里很热闹吧?。” 都说这易三娘面容妖媚,擅长勾人,工于心计,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被夫人关了起来。本想不予理会,婆子突然想起干果铺那寡妇说起来刚来钱塘什么苏什么公子的那股子劲头——那人就是许将军的旧部。 婆子停下了取瓜子的手,在裙角上揉了揉,像是自言自语般抱怨,“还是老婆子我运气好啊,活儿清闲,三天后就是赏花宴,其他人连磕几个瓜子的时间都没有咯。”随即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拍拍屁股,往前走了几步拿起了笤帚。 三天时间,足够了。许故溪透过窗看着院里绽放的桃花,脊背笔直。她回头看着小丫头,小丫头正瞪着她,迷茫又震惊。 “这活儿不是上头的人叫你做的吧,”许故溪凑近小丫头的耳朵,低声说道,“这几日你绣了两只荷包,三张绣帕,一个花样子。你不过七八岁,绣工一般,用的料子却是上佳的,这些料子的来路想必不一般吧。你一个小童,给大丫头们打打下手再正常不过,所以才没人怀疑你。” “这些料子多的是,又不是什么贵重的雪纱绡。”丫头眼珠咕噜一转,低声反驳。 “你叫什么名字?”许故溪唇角带笑,转过身来盯着小丫头的眼睛,”就算不是雪纱绡,织锦罗你也用得起吗?日积月累,这价钱也够买几个丫头了。只要你不多舌,我也不会为难与你。”不过是一个小孩,还嫩得很,装作什么大人。 小丫头涨红脸,许久轻声说:“我叫笑笑。” “笑笑,名字很好,只要你管好眼睛嘴巴,你用雪纱绡也没有人我也装作没看见。”许故溪也不想逼她太过,这一声回答已是低头了,便不管她自顾自坐到了镜台前。 这些胭脂、珍珠粉和眉黛比起她往常用的易容材料来说不值一提。许故溪思忖,改头换面靠这些是办不到的,只能讲这张脸的十分美化成六七分,相熟之人定能看出是同一人。 许故溪将小铜镜拿在手里,观察这具身体的细节,要想不留破绽,功课要做足才行,万一用得上呢。 许故溪将铜镜举过头顶,突然停住不动了。 眼神也凝重起来。 颈间的伤痕都褪了许多了,不仔细看几乎注意不到。 这很好。 不好的是,铜镜印出了后颈更明显的伤痕。 易眠池,是被勒死的。 *** 红绫阁中。 易夫人斜靠在椅上,嘴角带笑,翻看着账册。厅内只听见一页一页翻书的声音。忽得脸冷了下来,将手中账册“啪”得一合,冷哼一声。 易夫人三十出头,肤色白皙,颧骨微耸,两条法令纹随着收起的笑越发深刻,她问道:“山上的那个怎么样了?” 山上的那个,并不是什么奇峰峻岭的山峰,不过是个小山包。易宅依山而建,最偏僻的那个屋子离易夫人住的红绫阁离了几百步远,从山脚下还要往上走一小段路才能到。隔得远了,就眼不见为净。这山上的屋子,住的正是易眠池。 嬷嬷跪在易夫人跟前,轻声答道:“奴婢瞧着还是以前那个劲儿,自以为清高不凡的,瞧着也不是真想要去死的样子。” 若许故溪在场,就能认出这个卑躬屈膝的,正是灌她药的铁面嬷嬷。 易夫人将双手举在面前,翘着小指,细细端详:“我也没有短了她吃的喝的,之前还给她找了那么好的婆家。许小将军家,多少女子知道定了她之后得掉眼泪的人物。如今她竟还是不知好歹装作寻死觅活。一副亏了她的样子”,易夫人将手翻了个面,“上次的桃花脂下回多买些回来,日日为这个家操劳,手都变糙了。”,易夫人轻轻扫了嬷嬷一眼,“给山上那个也送点去,日常份例也按着我的来,这么大个易家,还少了她那一份不成。”易夫人眼露讥讽,接着说道,“毕竟是家里的娇小姐呢,日后她还有用。” 嬷嬷低声应是:“夫人仁厚。”’ “去支二百两银子出来,派人给夫君送去。”说完,易夫人就拿起一个珐琅妆盒,细细抹起了口脂。 嬷嬷躬身退出了阁。 易夫人抿了抿唇。烛火的影子打在脸上,神色看不分明。 易眠池,不过是一个外室的女儿,还能如何,关起来那么些天,谁都没问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