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烟浓从秋千上起身,秋海棠红的襦裙一泻至地,勾勒得稍显丰腴的身姿,有种骄傲夺魄的美艳。 她红唇如画,微微一笑,“那就,上门找他。” 冉横刀险些惊掉了下巴,“你要上贤王府问他?” “有何不可?” 大姐当年与太子的婚事是如何成的? 二月二出去踏青时,冉清荣盛装出行,在路过一片野菜花地时,被太子看中提携上马,两人眉目传情互许终身,冉清荣对待自己的爱情毫不含糊,当日便与太子约法三章,经过了一场拉锯战,硬生生拖到十月,两人才成婚。 可见在婚姻爱情里,女人不主动是不行的,听说那年,皇后舅母属意的太子妃还不是姐姐,虽然姐姐近年来与太子之间也不大如意。 冉横刀抹了把额头,“好,我跟你去,免得你吃亏。” 要说这四年来,齐咸对他妹妹看来也应是襄王有心的,讨好她的点心果子、绫罗锦缎、宝弓神箭什么倒没少送来,冉烟浓嘴里喊他“三哥”,心里头却未必,又加上年纪渐长,她后来听了他的话,不喊“三哥”了,改成了“王爷”。听起来好像更娇滴滴的,令男人难以把持。 如今几个皇子都各自在宫外建了府邸,贤王齐咸的院落冉烟浓没少来,外头便是几进的院落,只见春信稍至,花苑已是淡红浓翠。 飞阁流丹,假山泻玉。数楹修舍之间,满墙花树藤萝,曳出柔媚几许羞意。 冉烟浓披着她的猩红小斗篷,冉横刀大刀阔斧地跟在脚后头,穿林拂花而去,下人有阻拦之意,但今日冉烟浓没让他拦成,不守规矩也好,不合时宜也罢,她是一定要见到齐咸的。 她要问问,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为何皇上赐婚,他丝毫没有表示,对她不闻不问。 即至穿过一道柳帘,冉烟浓脚步一顿,冉横刀也跟着停了脚步。 隔了不甚远,那花柳闪灼处,一池碧水淙淙,身姿修长如临风宝树的贤王,和一袭翠罗裳与之相偎而立的妙龄少女,正是男人揽了少女纤腰,不知说什么笑话时,背影看着恁的晃眼。 冉横刀吃了一惊,生生一个虎顿。他虽然看不起贤王,但也没想过,贤王竟然两面三刀,明着讨好他妹妹,暗着与旁人私通款曲。 家丁拦之不住,见状为难地搔了搔脑袋,低声道:“冉小姐,这回您见了。” 听到人声,齐咸耳朵一动,他缓慢地转过了头。 只见那边浮翠的柳树底下,影影绰绰立着几个人。当中一个便是冉烟浓。 他沉默地瞥过了眼,一言不发。 那少女也见到了冉烟浓,一副像抢了旁人什么东西的惊慌之色,冉烟浓拢了拢斗篷,缓步走过去,见到许久未见的三哥,她露出一个娇憨的笑容,不闪不避,“我被许了人了,可我不想嫁,三哥,你喜欢我么?” 刀哥虎躯一震,继而开始摸索自己是不是把浓浓教坏了,哪有女儿家这么直接的? 齐咸垂眸而立,他缓慢地亮出那一只白皙明净的手,在冉烟浓露出笑靥时,缓缓地、握住了身旁少女的柔荑,“浓浓,我拿你当我表妹看待。一直如此。” 冉烟浓还在笑。 她知道齐咸说的鬼话! 倘若她从来只拿她当妹妹,当为何对姐姐清荣从来不献殷勤?对灵犀也不曾多番讨好?为何只单单来招惹她! 齐咸淡声道:“我已有所钟。浓浓。” 冉烟浓“嗤”一声笑,“好,这个不论。但是,如果你心里的人是我,如果我说要与你私奔,你敢是不敢?” 齐咸倏地抬起头,如此大逆不道之话,他难以相信她怎的轻易出口! 可自古聘者为妻奔为妾,不合礼法之事,如何能做得? 齐咸的薄唇动了动,他看了眼身旁的少女,深深长叹,“没有这个假设,我也做不来。” 一直不出声却已大怒的刀哥火爆脾气上来,要与之理论几句,只见那曲廊亭阁处,竟缓缓转出几个莺莺燕燕的粉黛女郎来,当先的是灵犀公主,她带着一帮闺中密友今日竟来了贤王府上。 冉横刀惊诧时,其中一个素来看不过冉烟浓的女郎忽地叫道:“原来是不知耻地跑到人家家里来,还口口声声说要与人家私奔!” 众人哄笑不止,指指点点,依稀有“不要脸”、“丢尽将军府颜面”诸如此类的刺耳话。 冉横刀也没想到齐咸如此无情,他握紧了拳头,另一头簇拥之下灵犀耸了黛绿眉波,一瞬不瞬地望着这边。 冉烟浓也提了一口气,她轻声一笑,吹了吹方才险些被捏坏的指甲,“好,请贤王殿下这两日派人上敝府一趟,您落了不少物件在我这儿,既要扯开了说,以后表兄妹也做不成了,浓浓不是不知情识趣的人,以后嫁了人,自然不该再来搅扰贤王殿下。” 齐咸看着她,目送他们兄妹扬长而去。不知为什么,即便是受辱,她也是这般趾高气扬,嚣张明媚。 似落在眼帘处一团炙热的火。 齐咸的眼里漫过细腻的湿润,他知道,他的浓浓,此今以后再也不是他的浓浓了。 两人像斗胜的公鸡一样昂然出府,这是将军府的规矩,输人不输阵。 但直至离贤王府远了,冉横刀仍后脚跟在妹妹后头,方才许多话想说,但碍着她在场,没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齐咸揍一顿,此时望着她渐渐换下来的背影,不由心弦一动,“浓浓,要哭便哭罢,哭完了哥哥带你回家。” 冉烟浓回眸一笑,哪有半点泫然欲泣,“没事,其实我不觉得难过,反而心中落下了一块石头。” “嗯?怎么说?”刀哥挑眉。 冉烟浓道:“我方才问他敢不敢和我私奔,就算他敢,我也不敢的。既然皇上下了旨,君无戏言,这桩婚事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我就是心有不甘,莫名其妙地嫁了个素昧谋面的人,怕错过一段深情。但他对我假仁假义,无情无爱,那就欢欢喜喜一拍两散罢。” 冉横刀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还是我妹妹拎得清。” 冉烟浓拍了拍脸颊,笑道:“好了,你再和我说说,容恪的事儿。” “哎。” 兄妹俩一前一后地回府,听说长宁四处找二姑娘,明蓁带着晕头晕脑的冉烟浓上了母亲的绣阁,复道如虹飞渡两畔,其间丹松翠蔓罗络牵缠,长宁公主带着女儿宛如走在空中楼阁上。 冉烟浓看了看母亲,她的脸色有几分苍白,便乖乖地闭了嘴。 长宁还以为她对齐咸念念不忘,今日上贤王府又受了委屈,自然该难过,可黄道吉日在即,陈留世子已在求亲路上,她有些话不得不点破。 “浓浓,要说为你择婿,母亲是千挑万选,但自你说过心中有齐咸后,我便认了这命。其实我是不愿你嫁给他的,你心思聪慧,必然能明白母亲话中之意。” 长宁握住了冉烟浓宛如削成的两肩,语重而心长。 冉烟浓低垂螓首,缓缓点头。 母亲为她吃了很多苦,考虑得很多,这些她都知道。 长宁叹道:“但我更不想你嫁给容恪。陈留距此地千山万水,路途遥远,凶险莫测。当年留侯两个儿子折于雪山之上……以后你要再回来魏都一趟,多有不便。何况留侯世子性行阴戾,诡谲多变,我怕你应付不来他。” 性行阴戾?怎的和刀哥说的完全不同? 冉烟浓疑惑地眨了眨眼。 长宁很无奈,“奈何皇上赐了这旨意。你爹同我说,当今天下,也许是太平日子久了,盛世之下难出俊彦,那陈留世子,守边关三载有余,力克夷族,西收番州,已是难得的少年英雄,总不至于配不上我家浓浓。” 冉烟浓脸颊微红,“阿娘,老说什么配不配得上就不大好了,我觉得容恪挺好的。” 长宁微微惊讶,眉梢迤逦开来,“当真?” 冉烟浓的眼波潋滟着一池晴雨,悄然挺胸,“自然是真。” 长宁总算安了些心。 但冉烟浓从转出亭阁之后,明媚的笑靥便有了细微的崩裂。 她连留侯世子是圆的是扁的都不知晓,怎么会觉得他好?自然都是骗母亲的,好教他们安心。 爹爹在朝中并不怎么受文臣武将待见,自古功高易震主,这圣旨自然是万万不敢不接的。冉府上下都深谙一个委曲求全的道理,除了飞扬跋扈的刀哥,依旧显摆招摇,连她也要开始,谨小慎微地,去迎合皇上心思,迎合皇上心思地去迎合容恪。 婚事在即,将军府又在年关过后陷入了一团忙碌当中。 待嫁的冉烟浓,在一团忙碌当中成了核心人物,她日日被明蓁姑姑拉着试穿嫁衣,这个时候的她,已完全想不起来齐咸,也完全想不起四年前落水的少女被他从水里救上来后情窦初开的娇羞。 她将嫁做人妇,成为陈留的世子妃,从今以后,她心里想的人,只能是她的夫婿,不能再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