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混兽在屠戮的间隙里,不忘对着群玉之巅戳心灌髓的廉棠龇开獠牙。
朝歌的本体乃是颂翊邪恶的另一面法相,自蛮荒之地苏醒的那一刻起,颂翊就是他密不可分的宿主。
它随着颂翊从漆黑的泥沼洇渡上岸,陪着他讨巧卖乖的蛊惑那些目光短浅的神众,看着他步步为营,挑起归墟之地数万年平息不休的怒火,也望着他在星河熠熠的天幕下,窥望那个阖目沉思的神君贪婪痴迷的目光。
千万年的相守,它更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影子,不光廉棠对它印象模糊,就连作为主人的颂翊都时常对它视而不见。
偌大的灵巫宫,似乎只有他们师徒二人,而自己永远都是那个被游离之外的影子。
有的时候,隐在暗处的朝歌会感到愤怒与失落,尤其是在颂翊痴迷的凝视着那个神君的时候,它的嫉妒与阴暗就越发的浓稠剧烈,时常恨不得化了本像,将那个碍眼的男人吞进肚腹里去。
可它只能这样恶毒的想象,却不敢实打实的去做,因为它忤逆不了颂翊的选择,就像它卑微的去装乖去讨好,只为了颂翊能多看它一眼。
平静了数万年的灵巫宫,终于在颂翊的算计与廉棠的懊悔之中分崩离析,一对朝夕相处的师徒,两个俊美无俦的神祗,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剑戟相向,一白一黑两道强大的灵元在陡峭的山巅上碰撞出死亡的乐章。
这场归墟最大的屠神之战,在颂翊与朝歌的前后夹击之下,终于携手百余只傀儡将濒临破碎的廉棠围困在了肃冷的大殿跟前。
不敌颂翊的廉棠拄剑跪地,白衣染血,俊颜苍白,只因他顾念着归墟众生,不忍伤了这些被禁咒控制的神明,硬是生生的受下了这些堪比刑罚的术法伤害。
可无论颂翊如何用这些无辜的生命折磨他,廉棠都固守在灵巫宫的殿门前,绝不让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踏进宫门半步。
颂翊用天殇的剑尖挑起廉棠染血的下颚,惋惜道:“侍奉他人或者侍奉于我,有何分别?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廉棠猛的咽下口中翻涌的鲜血,性感的喉结触目惊心的上下滚动,蓦地勾住了颂翊势在必得的心弦。
可就算他再怎么强撑着咽下,也被后来居上的腥甜呛了口,淅淅沥沥的血珠滴溅在雪白的祭祀服上,将这个强大且无畏的男人渡上一层虚弱的唯美。
“颂翊你的野心到此为止了!”廉棠在喘咳的间隙里,抬眸望着近在咫尺的小徒弟,苦笑着说道:“神殿里根本就没有秘密,咳咳咳,你想知道的都在我的身上。”
颂翊望着他飘在眼前冰一样破碎的俊颜,蓦地感到一阵剧烈的心惊,他忙撤下神剑,改为单手箍住廉棠的脖颈,慌乱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咳咳咳!”廉棠猛的呛了颂翊一脸血,忍痛忍的万分辛苦,“只要我死了你就你就再也不会知道避世之地的秘密了。”
疲惫的身躯终是承受不住术法的侵害,廉棠扶着颂翊紧绷的手臂倏尔瘫倒在他的怀里,说道:“你是我亲手纵出来的劫难,我无颜请求主神的原谅,但是,我却可以给自己定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名。颂翊,不要再去窥探主神的秘密了,你若继续一意孤行,就是在自寻死路。”
“时至今日,我不知道该恨你,还是该恨我自己,原来神谕里所说的大劫,竟然是真的。可我错在后知后觉,错在悔之晚矣,我希望在我死后,这一切,都能结束了。”
廉棠作为主神最虔诚的信徒,许多隐晦的暗示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他坚信这世间良善多过邪恶,就算诸神背离了正道,那么他也能将其从新拉回到正轨里来。
廉棠在双生主神之间偏于仁爱,是以他断不会任由众生在灭世之罚的清洗下再无回头之日。
颂翊禁锢着廉棠的脖颈,迫使他俊颜上仰,一双空洞如琉璃般的眸子就这样望向浑浊的天空,仿佛已经就此故去了。
若不是还能感受得到他的神元波动,颂翊真的以为他已经死了。
可就在颂翊怜惜他的脆弱,缓缓的想要将其拥入怀中的时候,那双垂在自己身侧的手倏尔动了。
刹那间,极强的渡化之力从廉棠的身上爆散出来,炽白的华光从金顶乍现绵延开去,温柔的拂过颂翊的头顶,浸过漫山染血的花朵,从浩如烟海的云层里俯瞰大地,向着远山近海急速渡去。
与此同时,盘绕在殿脊之上的朝歌倏忽间理智皆亡,猩红着一双硕大的眼珠子向着跪立在地的廉棠扑来。
“住手!!!”
一刹那的惊恐上涌,只闻一句撕心裂肺的怒吼尚响彻在耳畔,颂翊的怀里就什么都不剩了。
失了理智的朝歌猛的扑向重伤濒死的廉棠,只见它撑开锋锐无比的爪子恶狠狠的贯穿了廉棠的心口与肚腹,奔涌的怒气与魔气瞬间就包围了两个如坠冰窟的神祗。
临死的最后一瞬,廉棠自颂翊的怀里扬起头,低低的说了一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知该幸,还是该悲。”
“嗷!”
猛兽奔怒的嘶吼伴着绞杀的飓风撕裂了苍穹的寂静,于是万里层云浸透,千山繁花盛开,灰暗的大地迎来了阔别已久的光明。
廉棠就这样成了一捧飞灰在颂翊的怀里消散了。
而随着廉棠一块消散的,还有混兽朝歌引以为傲的污秽魔息。
这个主神最虔诚的走狗,以散魂为代价,不仅破了颂翊施加在诸神身上的傀儡术,还将他最为得意的杀戮武器彻底掰断。
被廉棠净化之后的朝歌变为了少年的模样,恢复理智的那一刻,他仿佛知道了自己做错了什么要不得的大事似的,“噗通”一声跪立在怔愣的颂翊面前,心惊胆战的不住的磕着他那颗愧疚的头颅。
然而颂翊却没有从失去的空洞里缓过神来,他以为此战之后,不管廉棠知不知好歹,他都将是自己一个人的所有物,捏扁捶圆,是打是骂都由他说了算。
他试想了百余种逼宫的可能,但是无论哪一种他都会留下廉棠的性命。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傲骨不屈的神君,竟然真的不怕死,竟然真的可以做到为了信仰与仁爱牺牲自己。
颂翊望着空空如也的怀抱,鼻端似乎还能闻到廉棠身上那若有似无的冷香,可再一低头,那大团大团盛开在祭祀服上的血梅,又仿佛是廉棠沉阖在灯火下的脸,红润而凛冽。
这场由颂翊缜密部署的劫难,终于廉棠的化弥尘埃。
从禁术之中苏醒过来的神祗茫然而不知所措,他们不知自己缘何能登上这结界重重的无上仙山,更不知晓这遍洒石阶的血渍又都是谁的。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冗长而血腥的噩梦,在苏醒过来的那一刻,每一位神灵,都在心里不由自主的平添了一抹哀伤。
自廉棠陨灭之后,归墟再一次恢复了宁静。
没了逼迫的对象,颂翊也懒得折腾,他终日将自己关在灵巫宫里,不厌其烦的翻看着那卷廉棠亲手撰写的九重天箓。
神君在世之时,陪伴在他身边的颂翊并未觉得这些隐晦的神谕有什么好看的,他喜欢术法与禁咒,最好是能增强修为的强悍力量,否则见天的守着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真的很让他崩溃。
可当廉棠死了,这归墟之上就再也没有了他的踪影,除了这方肃冷的神宫和一卷冷冰冰的卷轴,昭示着他曾存在过,颂翊真的拿不出另一样东西来睹物思人了。
数不清多少个寂冷的夜晚,支颐浅眠的颂翊都会在灯光的流淌下骤然惊醒,脸白如纸,汗湿重衫。
梦境里,是廉棠提着戒鞭的愤恨俊颜,他站在满是浓雾的大殿里,背后的三尊神像发出诡异的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