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住在河边的张家吧。”徐母看清麻袋上的字,不禁叹息。
这年头,地里收成不好,住在附近的百姓家里没有粮食吃,实在是过不下去,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丢人啊,谁愿意承认自家已经揭不开锅了,便会趁着夜色,把写有姓氏的空粮袋偷偷放在地主家,也就是徐家的门口,请求徐家接济一些粮食。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徐家都会把粮袋装得满满的,第二天夜里再送过去,今年没饭吃的人家格外的多,这已经是开春以来第二个送到她们家的空粮袋了。
“巧哥,你去粮仓,把这个袋子装满。”徐母嘱咐道。
“知道了,夫人。”
“今天太晚了,等明天天一擦黑,你就给河边的张家送过去,记住,这件事,别给旁人乱说。”
“明白,夫人。”
众人回到屋子里,老太太已经入睡,徐母跟着徐念来到她的房间,徐母坐在床沿上,示意徐念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念念,你此次去上海,我是一百个不放心,本来想跟你一起去,可是你奶奶的病必须有人贴身照顾,我实在是走不开,你到了那边,要听你二姐的话,你父亲和你大哥要忙生意,别给他们添乱。”
徐母揉搓着徐念的手,徐念是她最小的孩子,徐母最疼她,也最放心不下,她知道徐念的性子。徐家的两个女儿,一点都没有传统的女孩样子,二姐性格直爽泼辣,喜欢接受新鲜的事物,徐念性格倔强高傲,因为从小就读了很多的书,带着那么一丝文人特有的清高味儿,根本听不进去母亲那一套迂腐守旧的教导,让徐母很是头疼,甚至怀疑允许这两个女儿接受西式教育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知道了,你这些话都说了多少次了,二姐不是早早就去上海了么,也没发生什么事啊,你就别瞎操心了。”
徐念有些不耐烦,徐母纵然肚子里有上百件事情想要再叮嘱一遍,此时忽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只得不断地揉搓她的小女儿的手,在她的房间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徐念换了睡裙,房间里灭了灯,她扑到床上,几乎头一沾枕头,就很快地睡着了,倒是徐母的房间,灯亮到很晚也没有灭。
第二天天一亮,徐念刚醒,徐母就走进了她的房间。
“念念,我把你大哥小时候穿的衣服找了出来,照着你的尺寸给你改了改,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徐念揉了揉眼睛,她看清母亲手里捧着一件深蓝色的外衣,是旧时少爷穿的开襟短衫,黑色长裤,还有一顶圆帽,额上镶着一块朴素的红玉,衣服看上去有些年头,边缘处起了毛边,估计放在衣橱里太久,都褪色了。
“我为什么要穿大哥小时候的衣服?”徐念不解。
“女孩子出远门多有不方便的地方,你扮成男孩子,妈放心些。”
“好吧,我知道了,我现在就换上。”
徐念换上她大哥小时候的衣服,她身材高挑,平肩细腰,穿上还真有一副少爷模样,她坐在梳妆台前,徐母帮她把长长的黑发盘成头顶的一个发髻,戴上圆帽。徐念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如果她不出声,第一眼看上去,倒还真像个寻常人家的男子,只是眉目清秀了些。
“行李都收拾好了?”徐母把仆人巧哥叫过来,把徐念的行李一件一件先搬到门口,等马车来了好装上去。
徐念的行李收拾出了几大箱子,在门口都快堆成小山了。
马车是中午来,临行前的早餐比往日丰富了许多,有鸡蛋,豆浆,面饼。
徐念从碗里拿出一颗煮鸡蛋,手指灵巧地把米红色的鸡蛋外壳剥下,露出光滑洁白的蛋白,徐念小口地吞咽着鸡蛋,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环顾着老宅,这个家,她生活了十六年,家具的陈设似乎好几年都没有变过位置,如今要搬走了,她感到一丝留恋,下一次再回来,可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母亲递给徐念一个小口袋,徐念打开口袋一看,里面装的是果脯饼干之类的小零食,供她路上无聊了嚼零嘴,徐母在对待儿女的事情上,总是方方面面考虑的很周到。
“马车来了!”门口的佣人向里屋通报道。
“这么早就来了!”徐母从座位上跳起,急急忙忙走出去,门口顿时热闹了起来。
徐念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拿清水漱了口,也起身来到家门口。
两匹油光水滑的马稳稳地拉着马车,停在了门口,红棕色的鬃毛凌乱地搭在马脖子上,马蹄不耐烦得噔噔敲着地面,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
徐母正在招呼下人们把行李都搬上马车。
一个个黑色的漆皮箱,用绳子整整齐齐地绑在马车后部,等行李装好,一切妥当了,徐念坐上了马车,仆人巧哥按照徐母的吩咐,也跳了上去,坐在了车夫旁边的位置,他要照看着小姐安全到达上海,再跟车夫一起回来。
“妈,我走了。”徐念从马车里伸出头,跟徐母打招呼。
“一路上小心点!到了那边,要听你父亲的话!”
“知道了,你好好照顾奶奶!”
马车慢慢移动,徐念把头歪着,探出身去,一直给她的母亲挥手告别,徐母站在门口,也不停地挥手,直到马车走远,拐过一个大弯,徐家被树林遮住,母亲挥手的身影看不见了。
徐念回到车里,在位置上坐好,她的心跳个不停,又紧张又期待,等待在她前面的,是全新的,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大城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