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忆着梦境的内容,神色平淡。
一般的梦,最多延续到睁眼之前,只要睁开双眼,无论再清晰的梦境,都会轰然倒塌,剩下零星的碎片。
可是,这一次的梦境,却是如此清晰。
她干巴巴地描述着梦里的内容,事实上,这一切并不有趣,但是,梦境里面,有唐明……想到那个男人,宋缺有些晃神。
梦里的“自己”做了什么,她记不清了,半梦半醒间恍惚就像个局外人,那是她,仿佛又不是她,醒来的瞬间却记得清楚,就像免费看了场电影,曲终人散,怅然若失。
唐明,她的第一个队友。
一个大神级电竞职业选手。
唐明的自我介绍中的一段,至于是夸大其词,还是确有其事,宋缺并不在意。甚至,在逐渐褪去的记忆里,她就只记得对方当时说的这一句话了。
在秩序混乱的末世,除了某些“有用”的专业人士,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是三流大学应届生,还是电竞圈职业选手,又有什么区别?她是那样想的。
她并不关心唐明是怎样的人,经历过什么,从哪来,要到哪去,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救她……她从来不会去追问。
她和唐明相识在末世初期。
那时候,她还是个没经历过什么挫折,连工作都没找到的大学生。
昨天还因为没找到工作的事情和父母吵了一架,第二天醒来,世界就变了。
父母变成了行尸走肉的丧尸。父母的爱总是含蓄而矜持的,他们从不坦率地表达,也不热情地拥抱,有时候,陌生的如同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然而,当他们睁着空洞的双眼,面容扭曲地向她扑来,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那般热切,宛若飞蛾扑火的热情和渴望,让她恍惚觉得,这样才是她想象中的父母。
在和平年代安稳地度过了二十多个年头,突然面对这样的混乱场面,还没来得及悲痛,就要为活下去而挣扎拼命。
她也记不得自己是吓到了,还是真的想感受一下别样的亲情,她保持着开门的姿势,五指握着卧室门的把手,没有动。
没杀过鱼,没宰过鸡,连打个蟑螂都要做半天心理建设,在末世到来的第一天,差点就要成为至亲手下的第一个亡魂……
“大概就是一起打游戏,然后夺冠的故事吧。”宋缺三言两语地概括了梦里的内容,将无关紧要的事情抹去,关于唐明,关于乱七八糟的比赛。
……唐明救了她。
就是很突然的,“丧尸”父母便被崩了脑袋,像断了线的玩偶,倒在血泊中,了无声息。她甚至都没发现他是从哪里进来的,大门?窗户?总不能是早就藏在了她家里。
但是,她并不关心这些细节。
她活下来了,父母死了,就是那么简单。
“你准备去哪?我选择北上。”男人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提出了结伴邀请,“你要和我一起组队吗?”
“好。”她可有可无地应了,也不怕对方会打什么坏主意。
“那我们就是队友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对方说到“队友”这两个字,语气有些怀念怅然。
她不善拒绝,讨厌人类,却害怕寂寞,总之,是个奇奇怪怪的人,和一样奇奇怪怪的唐明成为队友,好像……也挺好的。
两人结伴上路,专挑人少的地方走,远远的看到丧尸群便跑,绕路也没关系,小路遇到的丧尸也不多,两人勉强能够应付。
初期丧尸行动迟缓,弱点明显。
只要克服了一时的恐惧,即便是体能相对较弱的女人,也能勉强保命。
唐明的武器是把□□,她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拿到这样的违禁品的,至于子弹,对方总能从背在身后的登山包里拿出各种各样的东西,面包,矿泉水,折叠刀,自然也有子弹。
而她……路过某家体育器材店时,顺手拿了一根棒球棍。
也不知道是天生少了一根筋,还是因为父母的死,受到了打击,宋缺觉得,自己确实如同自己的名字那样,缺了某样东西,比如说……对死亡的恐惧。
虽然拿着远程武器,但唐明总是自称近战法师,从不让她走在前头开路,然而,好几次,他都反应不及,差点被丧尸抓到。
第一次用棒球棍敲断某只丧尸伸向唐明的脏手,她很冷静,第一次爆丧尸头,她甚至感觉到了一点兴奋。
她救了唐明,可唐明并不因此觉得高兴,他又用那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半晌,才说道,“我们是队友,不是吗?”
所以,不能抢丧尸头?
理解了唐明的意思,她也鲜少抢在唐明前面爆丧尸的头了,只偶尔清理一下漏网之鱼。
一切都是那样平静祥和,直到……
丧失理智的丧尸伸着发黑的指甲,张着合不拢的大嘴,向她扑来,突然而来的,深深的疲惫萦绕在身上。
杀了她吧,等到丧尸病毒侵蚀她的大脑,将她同化成丧尸,这样,便不会再痛苦了。
可是……她并不觉得痛苦。
这是不对的,这不正常。
宋缺冷静地想着,腥臭味扑面而来,丧尸丑陋的面容倒映在她的眼中,然而,她心里没有一丝恐惧,甚至还有一丝兴奋,一丝解脱,还有一丝道不明的遗憾。
这是不对的。
“宋缺!”一喊一踹一拽。
踹出去的是丧尸,被拽着冲出包围圈的是她。
她又被唐明救了。
“你为什么不躲?!”第一次,唐明冲着她发火,“就算不是真的死亡……”
是人就会死,哪里会有什么不是真的死亡?
看着她疑惑迷茫的双眼,好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他有些狼狈地扭头,“总之……我们需要更多的伙伴。”
不知道对方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他像老父亲牵着熊孩子的手一样,牵着她,走在前头,明明单手持枪并不方便,但他就那样做了,就像害怕她一个不小心又去“找死”。
行走间,指关节处的薄茧摩挲着手腕的皮肤,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肉传达到身体,很真实的触感。
那时候,她就在想,她要活下去,和唐明一起活下去。
绕了好一阵远路,他们才赶到了省道,靠两条腿北上是不可能的,他们需要代步工具,当然,像唐明说的,也需要更多的伙伴,她不需要,可唐明,或许是要的。
他想活着,他想北上,他想活着北上。宋缺知道的。
这样一来,她自己的意愿,也就无关紧要了。
现在想想,如果当初,她固执己见,两人只身北上,他们就不会加入那支车队,唐明或许就不会死了。
可是,哪有那么多或许呢?
她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他什么都没留下,仿佛他们之间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只有在回忆里,在梦境里,她才能确定,唐明,曾经是真实存在的。
后来,她杀了所有害他的人,然后,活着北上,活着到了今天。
宋缺捏了捏指尖,抬头,迎着易笙好奇的目光,平淡地说道,“比赛结束,战队夺冠,我退役,一家人出国了,遇上强气流,我坠机死了。”
“然后,我醒了。”
挺好的,死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就算那是梦,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这样吗?”易笙眉头微皱。
这走向不太对啊。
心病还须心药医。
都说梦境是现实的延续,在现实中得不到慰藉的人,都能到梦里追寻。
然而,因着人的大脑太过活跃,梦境大多都是杂乱无章的片段,这也使得做梦没有起到休息的作用,反而让身体更加疲惫了。
而他的异能是引导梦境,安抚脑细胞,引导出病人潜意识里最难以释怀的片段,构建梦境,但是梦里的发展走向均由做梦者主宰。
毕竟,即便是梦境,潜意识也是排外的……
等等,排外?
“异能会相互排斥,这一点,您知道吧。”易笙小心翼翼地看了对方一眼。
宋缺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不置可否。
“即便是相性良好的幻术系异能,也是异能,所以,有可能和别的异能产生微妙的反应。”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对方的异能在排斥,甚至是吞噬他的异能。
又或者是……大佬的潜意识太强大了,连梦都不想做。
这样想着,易笙的双眼止不住往对方的发间望去,没有看到熟悉的治疗仪,他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我已经没有异能了。”宋缺面无表情地泼冷水。异能排斥的猜测,并不成立。
易笙悄悄地抹了一头汗,他总不能说大佬要不就是装病,要不就是不想治病,也不能说大佬的异能说不定只是暂时被压制了,还能救一下……那可是医疗队的诊断结果。
虽然他是有很多想法,但大佬们的心思,还是不要乱猜的比较好。
“您就当是免疫反应吧。”易笙破罐子破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您要尝试一下接受我的异能治疗吗?”
“不通过治疗仪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