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幽寂,空不见人,只间或闻听鸟雀的鸣声。
高树下的平坦大石上,桓崇与那曹家女郎相对而坐,而他的双目便紧紧凝视着她那颗高高扬起的小脑袋。
她笑得肆意张扬,他的颈根处却是隐隐作痛。
果然,外表再是如何漂亮的小狸奴,该到咬人的时候,下口绝对毫不留情。
就算他将她背了这一路,也不过是自寻辛苦、自找麻烦。
只见小女娘那丁点大的小脸上,表情生动,渲染了满满的怒气与十足的骄傲。
她的小胸脯一起一伏,浑身上下亦是散发出昂扬的斗志,竟真的如一只因为气上了头,而浑身毛发全部炸开的小狸奴。
恐怕,只差亮出她那两只小爪子了。
她与他无畏地对视着,嘴上还放着狠话,乍一看真是凶悍极了。
只可惜,无论藏得有多好,她眼角和鼻尖处的那星点红痕,还是将她的内心出卖了。
桓崇心中一软,他的容色虽仍是寡淡,身子却不自觉地向她的方向靠近了些。
颈根处的咬痕热辣辣的,他忍着伸手去抚的冲动,语气像是一番求证后,才笃定地问道,“真的生气了?!”
... ...
这问得不是废话吗?!
敢情她都气冲冲地说讨厌他了,这人怎么还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无忧越发生气了,不过为了不显出弱势来,就算他向自己靠近了些,她也还是一动不动。
身子不动,眼睛却是能动的。
无忧将眼睛一翻,便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想桓崇愣了一下,竟是低低地笑出了声,“气成这样?”
他乌漆的眼瞳望着她的小脸,一眨不眨。片刻后,慢慢开口道,“就因为我亲了你?!”
... ...
无忧的双颊登时红得透透的。
桓崇的话,几乎是一下便戳中了她的罩门。
不管这个人是真呆还是假呆,她都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气得冒烟了!
他在她脸上亲得那一口虽然轻轻的,可那也是吻啊!
他在她臀上打得那一下虽然并不重,可那也是打啊!
明明是他先欺辱她,凭什么他上下嘴唇一碰,就能轻飘飘地要求她来表现大度?!
真是无耻之尤的混蛋!
这般想着,无忧便也这般脱口而出。她一边嚷嚷着,“桓崇,你混蛋!”,一边突地用力去使劲推搡他。
可这两人,一个是军中的兵士,一个是高门的贵女。以无忧的气力,哪里能撼得动身前的桓崇?!
见无论如何都推不动,无忧改变策略,转而攥起两颗小拳头,使劲敲在他的身上。
打人可是个体力活。
先前在路上已经折腾了许久,无忧早就没了力气,她只在前几下时还能咚咚地在桓崇身上敲出声响。再往后几下,桓崇尚未如何,她就已经喘上了粗气,两只小拳头更是绵软失力。
小粉拳无力,她眼中的怒火并未消弭。等她再撑着精神,对着桓崇砸去,两只小拳头一个不妨,忽地被他牢牢地钳制在了掌心。
她的小胳膊很细,桓崇只用一只手,便能游刃有余地握住她的两只手腕。
无忧一怔,随后奋力挣扎,“你放开我!”
桓崇如何肯放,他低声道,“桓某生平最信奉‘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曹娘子打了我这许多下,是时候该轮到桓某了罢?”
他的声音阴沉沉的,低低地回响在她的耳边。
无忧的小耳朵先是被他热热的呼气吹得不舒服,随后,她突地打了个寒噤,脑中闪过他在建初寺中为报父仇,浑身浴血的画面。
那时,他双目赤红,一身白衣上满是淋漓的鲜血。
匕首入肉,带出一串血珠溅到脸上,他亦是不闪不避,宛如血海中走出的修罗。
无忧的脖子瑟缩了一下,两只眼睛东看西看,就是不敢看他,她嘴硬道,“我...我可是先帝亲封的县主,你...你若是敢伤我,我阿父阿母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瞧着她那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桓崇忍笑忍得更是辛苦。
他顿了顿,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可桓某记仇的紧,遇到仇怨不计后果,定要先报了再说!”
一语作罢,他伸开臂膀,将那小女娘的一双细腕一翻,反剪在了她的背后。
... ...
无忧从前见过这姿势。
苏峻之乱后,有一干罪首因造反而判处显戮。那次,她和阿母正好在归家的途中,碰上了一队被押上街口刑场的犯人。
她那时的年纪并不很大,所以她好奇地顺着车窗向外去瞧热闹;可她那时的年纪也已足够大,所以她到现在,还深深记着那帮犯人们被反绑双手的绝望姿势。
这姿势简直太屈辱了,桓崇这般待她,好像她就是一名被他押解了的犯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