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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

离开魏县后,江怀越带着相思一路南下。与前次被贬出京不同这一回但凡经过各处州县地方官员都诚惶诚恐周全安排,好几次这辆马车还未到城门官员们早就冒着烈日依次列队守在了官道边。

尘土飞扬间,黑压压一大群人翘首期待,哪怕汗流浃背,却也不敢轻易离开怕的就是自己前脚刚走要等待的人马上就出现。

相思坐在车中,看着那些官员有些已经年过半百却还曲意逢迎朝着江怀越献媚的样子心里不大舒服。

每到一处驿馆,里面必定都是从上到下翻修粉刷过无论是草木还是器物家具,或奢华或雅致看得出那些官员为了争抢露脸的机会,已经是竭尽所能。

“大人,我怎么觉得,这一路上反而好不自在呢?”晚上,相思靠在江怀越肩头轻声道。

“嗯?你是觉得迎接的队伍太惹眼了?”

“不光是这样啊,还有这些驿馆的布置比婚房还奢华。”

“难不成我们还天天洞房花烛?”江怀越笑了起来“我是见怪不怪了。当初被贬时候也经过这些地方几乎所有官员都对我极尽冷淡,如今自然是慌乱不安,唯恐我秋后算账,因此更要竭力表现,以求自保。官场上就是这样,你若是不喜欢,那我们不要再被人知道行踪就是。”

“还能这样?”相思不禁叹息道,“怎么我们要沦落成偷偷摸摸赶路了呢?”

果然离开了此处之后,江怀越有意换了一辆马车,沿途也谨慎行事,避免让下一州县长官派出的探子发现行踪。就这样,两人安安静静地继续南下,再不用被地方官员列队迎候,也不用听那些令人尴尬的吹捧言论。

两人抵达南京城时,街边绿树成荫,蝉声喧闹,秦淮河依旧清凉婉转,倒映出晴空白云,画船丽影。

为了避人眼目,他们并没有先去找宿昕,而是依旧去了当初相思暂住的那个小院。休息了一天过后,才坐车前往城郊的云家祠堂。

芮伯还是在那里守着宗祠,看到相思与江怀越回来,喜不自禁地迎上前去。“二小姐,姑爷!”

江怀越被这样称呼着,终究还是有些不自然。相思似乎是感知到了,瞥了他一眼,向芮伯笑道:“先前叫你送我一起上京城,看我拜堂成亲,你就是不愿意。如今只好我们再回来探望。”

芮伯连连摆手:“老汉我哪里敢当?因为去京城路太远了,我年纪也大了,万一半途病了,还会拖累行程,所以就没去。二小姐那么孝顺,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回来拜祭老爷和夫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领入祠堂。原先还有些潮湿陈旧的正屋已经焕然一新,香烛幽幽,寂静肃穆。

相思与江怀越接过了芮伯递来的线香,双双跪在了云家祖先灵前。

云岐夫妇的灵位就在正中,相思注视了许久,缓缓道:“父亲,母亲,女儿已经在京城完婚。今日,是带着夫婿回来祭拜你们,还有姐姐……”

她的语声渐渐低落,江怀越手持线香,严谨恭敬地叩拜行礼。

他无从知晓云家列位祖先,包括云岐夫妇,若在天有灵,看到他以静琬夫婿的身份在此施行大礼,会有怎样的心情。只是她既然决绝选择了与他相守一生,那么,作为云静琬的丈夫,他也必须堂堂正正来到这里。

芮伯在旁边忍不住问道:“二小姐,老爷的那件事,什么时候能翻案啊?”

相思微微一怔,轻声道:“这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也很难再翻案……”

她是早已从江怀越那里得知真相,然而芮伯却还不知情,执著祈求道:“多少年也不晚啊,我知道老爷是清清白白的,他怎么可能去和什么王爷谋逆?二小姐,你如今嫁了人,姑爷不也是在京城做官的吗?能不能请姑爷帮忙,让云家沉冤昭雪啊?”

相思看了看江怀越,他站起身来,缓缓道:“芮伯,其实静琬一直都记挂此事,我也为此花过很多时间和精力,想要查证岳父的那件案子……只是确实因为时间久远,当年参与审案的官员死的死,走的走,实在找不到什么关键的证据。”

“那就真没有办法了?”芮伯一脸遗憾地道,“我就巴望着云家能洗雪冤枉,这样二小姐走出去,也能恢复以前尚书千金的身份……”

“我现在也是云家的女儿啊。”相思笑了笑,“除了这个身份,我还是江大人的妻子,对我来说,没觉得有什么抬不起头的。我知道父母生前是挚爱我们姐妹的,夫君又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还不够我骄傲的?”

江怀越望了她一眼,眼里浮起淡淡笑意。

芮伯听她这样说了,再打量眼前的江怀越,也不禁叹息一声:“二小姐说的也是,能找到这样一表人才的姑爷,愿意不计较咱们老爷被冤枉犯事,这在做官的人里,应该也是少有的了!我可听说太多攀附权贵,把成亲当成是敲门砖的事情了……”

江怀越淡淡一笑:“我没什么计较的,娶的是静琬,不管她姓什么,叫什么,只要是这个我熟悉的她,就行。”

在祠堂祭拜完毕后,相思与江怀越又绕去了另一片墓地。

从京城迁移回来的馥君,就埋葬在那幽幽松林畔。

与此相距不远的,是盛文恺的坟墓。

他们虽然曾有婚约,但后来云岐主动放弃,尽管两人又曾有过一段交往,却因并未正式成亲,终究还是不能合葬。盛家已无近亲后嗣,故此盛文恺的坟墓,便也悄悄设在了这里。

清晨的风吹过松林,远处是潺潺的河流,时有鸟雀穿梭往来,为这寂静的墓地添了几分生机。

江怀越为她在馥君和盛文恺的墓前放置了祭拜的物品,她跪于草地,双手合十,在晨风树影下默默祷告。他为相思点燃了纸钱,看火蝶扑闪,渐化成灰。

“如果姐姐还在的话,应该不会再反对你和我的婚姻了吧。”相思看着他的侧颜,低声道。

江怀越垂着眼睫,淡然道:“我也不知道。”

相思怅然,望着在风中簌簌飘远的灰烬:“从南京被选到京城,才认识了你,这其间真的有太多的偶然,才让我们今天还在一起。”

他却注视着相思,道:“只是很多偶然吗?”

相思转过脸,展颜道:“自然不是。因为我一直跟着大人的脚步啊。”

江怀越笑了一下,为她拂去了袖间的一抹余灰。“那是因为,我一直没狠心把你丢下。若我真的决绝离去,你又怎能再跟上?”

他们回到南京的第三天,才请人将宿昕找了出来。

宿昕起先还不信,直至到了游船上见到两人,才大吃一惊:“昨天南京守备还在跟我絮叨,说是前面几个州县的人纷纷打听你们的去向,还以为半途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结果就这样进了南京城?!”

“你也知道的,那些人太过张扬,沿途迎候不胜其扰,因此我便隐藏了行迹。”江怀越为他斟酒,做了个手势,“我先饮一杯为敬。”

“哼,那是因为忙着想巴结你。”宿昕瞥了他一眼,饮下杯中酒,“谁不知道现在你和鲁正宽一内一外,国家大事几乎都由你们来定了。说也奇怪,鲁正宽以前还对你万分鄙夷的,如今竟然也能和你坐下来商议事情了?”

江怀越道:“鲁大人还是耿直的性子,并不会一味妥协……”

“光我就看到大人好几次沉着脸回来,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搭理呢。”相思笑盈盈地给两人倒酒,“准是跟首辅大人又起了争执,谁都不服气!”

江怀越挥手道:“我是不愿意跟他真的起冲突,常常谦逊退让而已。”

“不过他也算是官场上特立独行的一个了。”宿昕瞧着两人,又道,“江怀越,你在朝堂上动了怒,可不要把气撒在相思身上啊!”

“……我怎么会……”江怀越觉得他着实有点管得宽,相思却抢道:“不是怎么会,是怎么敢!”

他压低声音,绷着脸道:“又胡说八道!”

相思委屈道:“瞧瞧,这就已经凶悍起来了!小公爷,你看他是不是不把您的叮嘱放在心上?”

宿昕却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您还笑?”相思讶异地问,“怎么也不想着帮我,为我撑腰了?”

“凶是外相,那眼神一看就是色厉内荏啊。”宿昕一展玉骨湘妃扇,轻轻摇着道,“依我看,回去后倒霉的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