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鹤一路礼让,把韩四端带进屋里。韩四端又是感慨,又是追问,十分肉麻,把晨鹤激的一身鸡皮疙瘩,麻酥酥的,倒有些厌弃。 晨鹤早有先见之明,知道韩四端这家伙眼尖手快嘴里甜,生怕他看到桌子上那些字画,趁他不注意,过去拿部旧书盖住了。 韩四端挨着晨鹤坐下,满怀忧伤的询问道:“相公是伤到哪里了?是要害的地方么?能否让晚生看看,好让晚生不再惦记了。” 晨鹤轻轻把他脑袋推开,说道:“那个……已经没事了,只是不小心做农活,脱臼了,过几日就好了。” 韩四端微微抱憾,叹道:“哥哥啊,你是个斯文的读书人,将来是要做大官的,怎么能干那些粗活呢!受点小疼小伤自己忍着不说,说出去,一个满腹经纶的秀才,在田里干活,脱臼了,真是笑掉大门牙了。” 韩四端看晨鹤一直笑唯唯的,无力反驳自己的话,于是更近一步,讥讽道:“我就知道,肯定是嫂子,那个财迷转向的女人,一天天,眼里只有种田两个字,整日撺掇你帮她干活,这可好了,活也干不成,画也画不了。” 晨鹤不听还好,一听她对娘子说三道四,便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道:“你到底说够了没有!用不用给你找来纸笔,写成一本书啊!” 韩四端被吓的立时噤了声,眼睛缓缓眨了眨,心里暗说,没料到这小绵羊如此凶悍,吓了老子一身冷汗。韩四端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忙赔罪道:“相公息怒!相公息怒!晚生这不是忧虑过甚,才急得头脑不清么!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别给我这个混人计较。” 晨鹤站起来,背对着韩四端,反背着手,说道:“你好心来看望在下,我全心全意的领了。可是你又婆婆妈妈,说了一车子不着调不搭腔的话,琐碎的像个老妇人,是什么来头?” 韩四端在晨鹤背后狠狠盯了他两眼,恨不得眼里生出刀子,捅晨鹤两刀。韩四端撇着嘴,想到,要不是看你长的好看点,老子早动手了。许久,韩四端看着晨鹤不戴头巾,也不戴帽,头发从发髻里飞出来几根,脸上的胡子也长了,吞吐道:“哥哥不要生气了。你看看,嫂子忙的,也顾不得伺候你,实在不像个有妻子的男人。你过来,我给你梳梳头,刮刮脸。” 晨鹤瞪了韩四端一眼,冷笑道:“我不让你说了,你还要说!还给我梳头刮脸,你是我的奴才么?” 韩四端摸着脸庞,笑道:“相公倒是不客气,我这个奴才当的了么……我也不给相公东扯西拉了,我就一句实话,哥哥你和我一起干吧,我那书坊里,正缺你这样的人才。你想想,我还能少了你的银子么。” 晨鹤双袖一抖,飘过一阵风来,飒飒然傲世独立,轻蔑道:“在下早先给韩兄说过,我没有你的经营头脑,画画也是略懂皮毛,省的拿出去惹人笑话,所以这件事,以后就不要提了。” 韩四端萧然一笑,心中又开始打起算盘,一边说,一边打开自己拿来的礼品,“罢了,即便谈不拢生意,你我依旧如故啊!你看看,我这里给你带了消肿止痛的丸药。还调了十个大螃蟹过来,都叫厨子做好了,这里还有一瓶葡萄酒,咱们赏菊吃蟹,对饮几杯如何。” 晨鹤略微看了一眼他带来的东西,那螃蟹果真很大,足有手掌那样大,像是蒸过的。晨鹤冷淡道:“我身上还有伤,不能吃这发的东西,更不能饮酒。” 韩四端失声叫道:“真是我大意了,忘了相公还在伤病。那就留着孝敬嫂子吧。”韩四端捏了捏嗓子,说道:“说了半日,实在口渴,相公可否赏口水喝。” 晨鹤四周看了看,果然没给韩四端倒茶,觉得很是无礼,含愧说道:“韩兄在这里稍后片刻,我这就去烧水。” 韩四端客气道:“相公不用劳动,我去烧水吧,你还伤着胳膊呢。” 晨鹤道:“不碍事,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下厨房沏茶。” 韩四端见晨鹤离开书房,心中暗笑,终于把你支开了,再不走,老子都想动手了。韩四端自从一进这间书房,就嗅到一股墨香的味道,无意中又看到庞晨鹤在遮掩什么东西,更激发了疑心。 等晨鹤一出屋子,韩四端蹑手蹑脚走到书桌前,把那部旧书移开,发现厚厚一沓子纸画,轻轻一翻,有已经做完的,有刚做出草图的,有仕女图,花鸟山水图,佛像图。韩四端欣喜若狂,原来这秀才躲着我画了这么多张画,可如何将这些字画落到自己手中才好,这酸秀才,不知道又接了谁的活,画的如此生动,也没见他给我作出这样精致的画,是嫌弃我给的钱少? 韩四端偷眼观望着晨鹤的动静,又慌慌张张翻着纸画,急的金命水命,不知怎么好,就挑了几张看上眼的,叠好,插进怀里。 恰好,晨鹤进屋来寻找茶叶,见韩四端在书桌前,哆哆嗦嗦的,喝道:“你在做什么?”说着走进一看,那些纸画已经被翻乱,其他画记不清,可是刚才那张玫红菊花的已经不见了。 晨鹤问道:“你是不是偷我的画了?” 韩四端急得脸色发白,扭脸背对着晨鹤,说道:“瞎说,这是什么话!你哪只眼睛见我偷你的画了?” 晨鹤急道:“别装蒜了!其他的画我不说,刚才我才作了一幅菊花画,怎么一展眼工夫,就长着翅膀飞了!” 韩四端分辨道:“你自己不放好,却怪客人,你这不是讹人么?” 晨鹤最是嫉恨这些不讲理,死缠烂打的人,容不得和他讲理,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贴着脸,装出凶狠的样子,说道:“有种的,你就偷,看我怎么收拾你。若是没种,就把那几张画拿出来,咱们照样还能来往。” 韩四端瞅着晨鹤,委屈道:“哥哥啊!没承想我看望你,你却这样对我,实令我伤心。”晨鹤越发揪紧了他不放,忽然觉得韩四端胸前的袍子里,吱啦啦的响,一准儿猜到是画,就把手伸进韩四端衬衣里摩挲一下子,果然是几张纸在里面。 韩四端忙高声叫道:“非礼啦!非礼啦!庞秀才非礼我!”一阵粗嘎嘎的嗓音,把晨鹤逼得脸色通红,骂道:“混账东西!偷了人家的东西,你还喊捉赃!” 韩四端知道,和庞晨鹤已经走到尽头了,再也不可能合伙做什么买卖了!既然这样,那就不必对他客气了。于是,韩四端狠下心来,一手握住晨鹤的左胳膊,上举一次,霍然又向下一拉。 晨鹤原本力气小,被他一拉一提,已经疼痛不已,说道:“你这个小人!”话未落音,只听得左胳膊咯噔一声,又拉的脱臼了。晨鹤疼得如同胳膊被人锯掉一般,又被韩四端往地上一推,一个仰八叉仰到在地上。 韩四端见他无力反抗,把桌子上一叠画搜□□净,说道:“你别怪我无情无义,我高接远送的请你来,你都不来,非要到这般田地,活该!”言毕抱着画逃跑了。 晨鹤也已经知道,和他到了尽头,那就随他去吧,只是以后再也别来打扰就是了。晨鹤捂着胳膊,疼得在地上打滚,没一盏茶的工夫,羽春从田里送饭回来,一进家门,就觉得异样,忙跑到书房去,一看丈夫躺在地上,吓得脸色煞白,问道:“相公,你这是怎么了?哪儿疼?” 晨鹤还不敢对羽春说刚才的事,生怕妻子又去找韩四端,再闹出大事,益发不能收拾了,还不如息事宁人,这桩事就瞒住算了。于是,晨鹤说道:“刚才提水桶,不小心,又脱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