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端在绸缎铺子里遇到庞晨鹤的娘子,心里还幻想,同羽春讲讲好话,兴许能劝劝她丈夫,重新给他画画做生意。殊不知,正是羽春不许丈夫和他来往的。 羽春见到韩四端,心里闷闷的,便笑笑道:“出来很久了,该回家了,失陪了,韩相公。”言毕,对白苗苗使一个眼色,便绕开韩四端往外走。 嫦菲拉着羽春的手,说道:“急什么?我还没买好缎子,没一块儿相中的缎子……” 羽春扔开嫦菲的手,说道:“那你自己在这里买吧,我们先回去了。” 韩四端很有眼色,忙问道:“不知道李太太要买什么绸缎,晚生书局也有一些裱画的绸缎,样样色色都很全,不然,请三位娘子到晚生书局里看看。” 嫦菲低头一笑,显得矜持,撒谎说道:“不过买两尺鹅黄缎子,镶补族谱用用……” 韩四端道:“这个好说,书局里才置办了几样绸缎,等我给这绸缎老板算算帐,就带三位娘子到小店去。” 羽春见韩四端走去和绸缎老板结账,便对嫦菲说道:“我们用不起他的绸缎,你自己去吧。” 嫦菲气得直跺脚,赌气说道:“你这个婆娘,怎么这样不讲义气。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出了什么好歹,看你怎么向我男人交待?” 羽春说道:“这么点便宜你也看在眼里,还怪我们不陪你去!你若是丢了,那就好了,活该。把你这多嘴多舌多事多心的女人拐跑了,我们也就清净了。” 正要走时,嫦菲又开始威胁白苗苗,叫喊道:“白苗苗,不许走,你陪我去!” 白苗苗立时被吓住了,站在羽春旁边,前不是,后不是,况且心里也想和光鲜的韩四端来往,小声对羽春道:“娘子,既然人家公子都邀请咱们了,咱们就不管不顾的走了,好不扫人颜面,哪怕过去照个面也算啊。” 嫦菲也劝道:“就是啊,去看看,又少不了你什么东西。你家相公不是和他有来往么,你也去看看他做什么生意,心里就有数了。” 羽春听了这话,暗自思忖,也罢,过去看看,韩四端到底是个做什么生意的。于是,等着韩四端和那老板结完帐,架着辆马车,一路往大街上来。 到了韩四端书局,三个女人都下车进来,一屋子看书的男人。韩四端叫来一个小伙计,把三个女人请到后堂喝茶,韩四端到里屋去找绸缎。 羽春趁着这个间隙,撇开嫦菲和白苗苗,独自来书坊里,三五成群的,十几个男人在书坊里看书买书,有的看的迷了,不觉旁边有人,有的人看的笑嘻嘻的。 羽春看一边摆着教人写八股文的科教书,又有正史野史,经书名传。都是一些秀才在那里翻看。羽春走到另一旁,见一个消瘦的男子捧着一部暗黄发就的书,看的眼睛直勾勾的,不防旁边来个女人,吓得慌忙一躲,偷偷摸摸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书。 羽春也能认几个字,都是丈夫一口一声,一笔一画教的。羽春踮着脚,从高高的书柜上抽出一本《天工开物》,随意翻了几页,翻到纺织篇,双目看去,虽有些字不认识,但也懂了七八分,看到书上记载的种种织布机,才感到自己孤陋寡闻。 书坊里,光线黯淡,看了一时,觉得眼酸,便又踮起脚尖,把书放回书柜,谁知从旁抄过来一个男人,他很高,把书抢到手中,轻而易举的把书回归原位,男人说道:“娘子小心,别抻到腰,我来放吧。” 羽春侧头一看,是韩四端在帮忙。羽春说道:“你店里的生意很红火啊。” 韩四端笑道:“全靠一些老朋友捧场,勉强经营……” 羽春冷眼瞅了他一下,此时他已经换了身秋香色暗纹的直裰,一股暴发户的气息,他一边走,一边又道:“娘子,你看那边教人写八股的书,有好多是娘子丈夫写的,很是畅销。你抬头再看看我裱的那些字画,虽然都是我裱的,可全都是娘子夫婿的功劳。所以说,庞秀才也是小店的半个大股东啊!” 羽春一路走,一路瞧,丈夫的笔墨的确有几分精致,自己虽然不懂,但是看着也十分悦目。羽春说道:“韩相公过奖了,这城里人才济济,我家相公又算什么。你这书坊这般红火,全靠你经营有道。” 走到隐蔽之处,有一个高凳子,上面摆着一盆萱草,开着几朵黄花,韩四端躲在萱草后面,轻声说道:“有一句话给娘子说。” 羽春一竖眉,不觉得是什么好事,看他诡异一笑,更觉得恐怖。 韩四端说道:“娘子或许不知道,我们这批秀才原本要等到三年后才能参加乡试,可是,皇恩浩荡……新登基的太子,要开恩科,明年增添一场乡试的机会。” 羽春听完,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的彷徨起来,难道三年后的大劫难要提前来临么?羽春擦擦额角的汗,问道:“真的假的?” 韩四端一手拨弄花草上的露珠,一边笑道:“这消息很可靠,难道你家相公没告诉你吗?我正因为这事和娘子商量呢。” 羽春冷淡道:“什么事,与我有什么瓜葛。” 韩四端运目,看了看书坊里的一切,说道:“我知道庞秀才和娘子是对恩爱夫妻。娘子在家里肯定是说一不二的。如今庞秀才在巡抚门下做书办,受人鼻息不说,钱也不多挣。我就想让娘子回去劝劝庞秀才,把书办的活辞掉,和我一起经营这书坊,又能一起读书温习,何尝不是件好事呢。” 羽春不假思索的说道:“你休想!”说完竟有点后悔,未免太冒失了,可是事关丈夫的生命,怎能不揪心。羽春又敛息说道:“既然朝廷恩科,那就好好在家里读书就是了,不会再出来应酬你这些生意。” 韩四端吓得一怔,徐缓劝道:“娘子要三思啊!你看那些字画,一幅就能买五两银子,庞秀才就能抽二两,这个帐,想必娘子比我会算吧。” 一语未完,嫦菲和白苗苗从后堂急躁躁走过来,嫦菲脸色含酸,冷笑道:“要来时,又不来,来了又把人绊住了。也不陪我我们,主不主,客不客,跑到这里私会,我们两个捱得好锃光!” 韩四端忙拜身赔罪道:“李太太真是诙谐爱玩笑,这里还有几样很好的糕点。娘子稍等,我派人去买来,给娘子尝尝。” 嫦菲道:“哼!我们狗舔热煎盘,撑的才不要呢。” 羽春说道:“快把你那几根醋肠子收一收吧,谁的醋你也稀罕吃,花痴的要命。我们要走了,你走不走。” 韩四端去叫了马车,把三个女人送上车,临走,韩四端又嘱托道:“娘子一定好好想过我说的话,机不可失啊!” 羽春倒没言语,放下帘子,赶着要走。嫦菲问道:“你们两个在外面鬼鬼祟祟商量什么呢?是要通奸吗?” 羽春在嫦菲头上凿了一下子,骂道:“你嘴上再不正经,我就把你这个狗日推下车去,轧死你!” 嫦菲抿抿头发,吐吐舌,嘟嘟囔囔道:“一天天的,人五人六的,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不知道暗地做什么勾当。” 羽春没空理她,想着朝廷恩科那件事,丈夫怎么没说过?或许丈夫不知道?还是不想让我知道……羽春猜测,回到家里,已是午后,忙又给李光骞和胜春做饭吃。 晚间,羽春用今天挣来的钱买了两尾大鱼,炖的骨刺软面,分给李光骞和胜春一条,自己剩下一条,又买了三床竹凉席,一人一床凉席。 羽春打发走两个男人,在家里换上凉席。庞晨鹤回来时,有些疲惫,看到床上铺着凉席,心头大爽,倒头躺下,笑道:“娘子,换的真是及时,夜里睡就凉爽了。你瞧瞧,这月色从窗户射过来,却果真是玉簟一般。” 羽春笑笑,隔了一会儿,将晨鹤拉起来,温柔问道:“相公,我问你,朝廷恩科这件事你知道么?” 晨鹤面色一惊,说道:“娘子是怎么知道的?” 羽春叹道:“看来这是真事了……相公不给我说,是怕我不让你去考吗?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若真有这样的事,你就把书办辞了,一心一意在家念书就是了。” 晨鹤拉过羽春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抚摸,说道:“我就知道娘子会这样说……我若是把书办辞了,家里就没了收入,娘子过日子又要紧张起来。何苦呢!何况,距离科考还有很长时间,足够我准备了。” 羽春轻呵一口气,心里想到,丈夫决心已定,只能如此,哪怕考试时,我跟着他,也不能在让他出事了。说道:“既然决心要考了,是注定了,我只有在背后支持你。你尽管放心,到秋天,收了庄稼,日子就富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