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还是四点半，何小天轻轻叹了口气，翻身下床。

这几乎是他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每天四点半左右都会有一阵剧烈的阵痛把他唤醒，等他拉完肚子，就回宿舍趴在床上啃一会儿馒头。

他的肚子已经没有以前疼的那么强烈，现在只要拉完就能缓和不少。

结果这次馒头刚咬到两口，他的肚子就痛起来，他只能再去厕所，先吐出馒头，才脱下裤子。

他发现，一个人的嘴只要足够干，是咽不下食物去的。

拼了命也咽不下去。

他第二次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临近五点钟，黄子敬已经回来了。

何小天的脸已经足够苍白，黄子敬的脸却更白，几乎毫无血色，在月光下渗着惨白的光，眼睛也深深地向里凹陷，像是只在月光下出没的吸血鬼。

何小天道：“你们昨天晚上被查住了。”

黄子敬还喘着粗气，面色惶恐，应该是听到消息后一路跑回来的。

“我知道，昨晚十点半左右，五班班主任来查的，让你们所有人都写了名字。唉，该怎么和班主任解释啊……”

何小天道：“他好像就是冲着你们来的。”

黄子敬道：“不可能。”

何小天道：“付泽坤说他是第一个写的，如果是一路查过来的，咱们旁边就是四班宿舍，他决不会是第一个。”

这个分析合情合理，而且毫无辩驳的理由。

但怎么可能会有人事先就知道这件事呢？

黄子敬一动不动的站着，眼睛空空的望着地面，半晌才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推门出了宿舍。

只有片刻，他又回来，郑重盯着何小天，道：“你知道五班班主任在208怎么说的吗？”

何小天道：“不知道。”

黄子敬道：“根据可靠消息，你们班有人外出上网。”

何小天道：“他怎么知道的？”

黄子敬道：“不知道。”

说着又出了宿舍。

宿舍里其他人也渐渐的醒了，现在已经是凌晨五点多钟，已经有人开始洗漱，也有人已经到教室了。

黄子敬回宿舍时郭伟伟也跟着来了，郭伟伟的脸色比黄子敬好看不了多少，也是白的。也许熬夜的人脸色大都苍白。

黄子敬道：“别的不怕，就怕他告诉家长。”

郭伟伟的：“对啊。”

黄子敬道：“要不给他买两盒蓝八，封他的嘴？”

郭伟伟道：“行。”

付泽坤道：“你们这些小屁孩跟谁学的这一套？”

黄子敬道：“现在不都流行这个吗？”

付泽坤道：“你们现在就这样，等以后进了社会，简直就是腐败分子啊！”

郭伟伟的：“这不怨我们，是这个社会太狗逼了。”

付泽坤道：“但是咱们班主任喜欢抽红塔山。”

黄子敬道：“不用，就买两盒蓝八。”

两人很快就叠好了昨晚摊开的用作伪装的被子，一路小跑赶到了教室。

黄子敬把纸笔递给郭伟伟，道：“我口述，你写老师，我们”

郭伟伟纠正他：“尊敬的老师。”

黄子敬道：“对对对，尊敬的老师。”

郭伟伟笑道：“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哈哈哈……”

黄子敬已经笑不出来，继续道：“我和郭伟伟二人外出上网”

郭伟伟道：“非要说上网吗？说在厕所拉肚子之类的不行吗？”

黄子敬道：“他不会相信的，还是说实话吧，不然更惨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希望能再次给我们个机会，谢谢这样就行了吧还是再写几句吧为此满怀歉意，深感愧疚，我也希望在最后几天能平平静静的度过，我也不想再让我的父母失望了，他们已经对我够失望了如果班主任说只要回家就没有事，该怎么办？”

郭伟伟道：“那就回宿舍睡觉。”

黄子敬道：“对，睡觉不行，就剩这几天了，要找个地方好好学习，等高考一鸣惊人，闪瞎他的狗眼。”

付泽坤哼哼一笑，道：“你觉得有用吗？”

黄子敬道：“人际关系是可以扭转的，只要有物质在，什么都不是问题对此深感愧疚，哈哈哈，我自己都觉得假。”

刘阳伟道：“蓝八28是吧？我可以给你们赞助一块。”

郭伟伟道：“滚蛋！”

黄子敬道：“好啊，拿来。”

郭伟伟道：“别要，要了的话谁知道以后他坑咱们多少。”

刘阳伟道：“小黄，我可以在战略上给你分析分析。”

郭伟伟道：“你分析个屁啊？”

刘阳伟道：“他为什么会知道你们去上网？”

黄子敬道：“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我早就回来了。”

何小天道：“我觉得你们不应该写纸条，应该直接去找他。”

黄子敬道：“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

何小天道：“他不是昨晚值班吗？”

黄子敬道：“你以为我们是去找五班班主任吗？他肯定是受人指使的，他不知道咱班有多少人，所以他一定会把纸条交给咱们班主任，我们是要把班主任那一关打通。五班班主任说据可靠消息我们班有人上网，我觉得，就是咱班主任说的。”

付泽坤道：“你从哪里听的那段话？”

黄子敬道：“五班班主任在208说的。”

刘阳伟道：“要我看，你们两个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黄子敬道：“我不信那句话，学习就是在和命运做斗争。”

要是读几本书就能斗得过命运，命运也就没什么了不起了。

郭伟伟道：“咱们班主任也说了，考得好是赚了，考不好是正常。”

黄子敬道：“我觉得买两盒蓝八，还不如买点草莓樱桃，他要是不收咱们还可以自己吃。唉，什么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那都是说来好听的，真正实在的东西还是人民币。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哟。”

他们计划到了朱德福发难时的各种可能性，也一一想到了应对的方法和话术，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大事一定会化小，小事一定会化无。

这世上的问题，只要你肯想肯做，就没有不能解决的。

但他们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这张纸居然根本没经朱德福的手，直接落到了李长君的手里。

李长君现在就站在讲台上，面无表情的就像昨晚五班班主任的脸。

“男生念到名字的站起来付泽坤，王文强，何小天……”

最后没有念到名字的，当然就只有郭伟伟和黄子敬。

“你们两个出来。”

二

何小天的肚子又开始咕咕的叫，因为时间的关系，他在餐厅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单只吃饭时反胃这一个毛病，就已经决定了他在规定的时间里绝不可能吃的饱饭。

郭伟伟每天早上都会领来一袋鸡蛋，因为时间关系，早饭时根本不可能排着队每人拿一个，这样太费时间，只能吃完早饭后回来教室再分发。

何小天本来还指望早饭吃不饱等回教室时能吃一个鸡蛋，但却发现鸡蛋也是按照排名分发的，有人拿三个，有人拿四个，二本线还没有领完，就已经只剩了一个空空的袋子。

这一来又印证了他的观点。

他早就知道世界本就是这样，所以他妥协的也很快。

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妥协的很快。

毕竟他们要活着，这本就是无奈之举。

甚至，有时连活着也是无奈之举。

他趴在桌子上，吃了一个。

现在只有睡觉能减缓他的饥饿。

这节是语文课，夏如花对后几排反常的睡眠习惯早就习以为常，熟视无睹。

“想写好这篇材料，就一定要注意此岸和彼岸的寓意。此岸和彼岸都是很美的风景，人都有这样一种心理，就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彼岸也可以指追求理想，此岸代表你身边已拥有的东西。这篇作文的立意有三种：一，风景就在身边，要珍惜自己拥有的二，要勇于追求没有的彼岸三，珍惜已有，追求未有，既要珍惜也要追求。所以这次作文的立意从整体上来说，还是比较容易的，比上次济南二模要好多了。对于追求这种观点，我们已经写过很多作文，所以不作过多的解释。对于此岸这一点，古人有一句话叫丑妻薄田破棉袄，丑妻就是找一个丑点的女人做老婆，长得太好，可能会引人注意，惹招致不必要的灾祸和是非。薄田就是说一块贫瘠的土地，种出来的粮食能吃饱就行，如果太肥肯定就吸引一些达官贵人去抢，所以说不要太好。如果你的地里能挖出金子，那就更完了，可能连命都被当官的弄没了。破棉袄也是这种意思，财不要太多，只要能过的安安稳稳的日子就好。咱们以前做过一篇文言文，说有个叫石崇的，钱比皇帝都多，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娶了个很漂亮的小妾叫绿珠，他那可是丑妻薄田破棉袄一样没沾，最后绿珠跳城楼自杀，石崇也被治了罪，砍头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治他的罪就是为了他的钱，他的钱也上交了国库。以前还有一句话叫和珅跌倒，嘉庆吃饱，和珅倒台抄家的时候，据说查出来的宝物比皇宫里的还多。史传和珅是个大奸臣，铁齿铜牙纪晓岚里也说他是个奸臣，但真实的历史中未必如此，还是因为他的钱太多，因为钱太多的官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付泽坤小声道：“原来赵羽找个丑媳妇是这种心理啊。”

刘阳伟道：“丑妻薄田破棉袄，赵羽你的思想太前卫了。哎，赵羽，快毕业了，也该分手了吧？”

付泽坤道：“人家想到大学再分，到大一再分。”

刘阳伟道：“分手要趁早。”

付泽坤道：“唉，明明喜欢漂亮的，非要找个丑的。其实赵羽也很奸，家里一个丑的负责干活，李文华负责买饭，李婷婷是负责干那个的。”

赵羽道：“我什么都没干过我告诉你，我就是再烂也比你好，你个人渣。”

三

李长君没有为难黄子敬和郭伟伟，简单地训斥几句之后，就让他们去找朱德福。

这两人转头就去了超市，买了两盒蓝八喜，又急匆匆的跑回来。

朱德福还没有来学校，他们便偷偷地溜进办公室，把烟和纸条放在了朱德福的笔记本电脑左侧，确保他一坐下就能看到。

整整一个上午，朱德福都没有露面。

付泽坤悠闲的躺在床上，笑道：“你们这几天真是干什么都倒霉。”

黄子敬道：“你别骂人。”

付泽坤道：“你那两盒烟给太早了，级部主任都知道这件事了，班主任就不太好插手了。”

黄子敬道：“没给早，级部里的事情，李长君根本不上报学校，一般就会告诉班主任。我觉得如果等班主任知道这件事，训我们的时候才给他烟，他就下不来台了。”

付泽坤道：“唉，人的欲望无限啊。”

赵羽道：“为什么不把烟直接给李长君？”

付泽坤道：“李长君的嘴太大了，两盒烟根本堵不住。你再看咱学校的那些副校长，更不是一两千块钱能搞定的，咱们学校的主任哪个不收礼？也就咱班主任要的少点。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欲望，填不满的欲望。”

赵羽道：“耐不住寂寞。”

黄子敬道：“经不住繁华。”

付泽坤道：“赵羽你现在就是在给别人养老婆。”

赵羽道：“不用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