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小天的肚子已经比前几天恢复了许多，再没有拉稀，但吃饭时仍是反胃，每吃两口就要先吐一口，但又始终吐不出来，倒与孕妇的妊娠反应颇有几分相似。

苏龙潜中午要回宿舍背单词，吃完饭就急匆匆走了，何小天才刚刚拿起第二个馒头。

付泽坤和刘峰端着菜在何小天身边坐下，一起坐下的还有一个别班叫郭栋的男生。

郭栋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拉屎的时候把碗咬破了。”

付泽坤道：“梦能反映现实，说明你最近便秘，或者是压力太大。要是后者的话，估计不用到高考你的精神就崩了。”

郭栋道：“其实我也就在学校睡觉才做梦，要是出了学校，一觉能睡到十点。”

付泽坤道：“你这大概就是精神分裂，我们班主任说高考之前会有很多精神分裂的。”

郭栋道：“我高一的时候有段时间才厉害，当时天天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每次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的一下就清醒了，浑身冒冷汗。当晚就想退学，第二天我就回家了，睡了没几天又让我爸赶回来了。”

二

何小天要吃的药有两种，一种叫，一天三次，一次三片一种叫盐酸环丙沙星片，一天两次，一次两片。这两种药用来止泻见效奇快，当天就可见效，但副作用也很明显，何小天每次吃完药之后都会感觉头晕，浑身乏力，肚内就仿佛有火在烧，而且呕吐的欲望也极为强烈。

他吃下了两种药，仔细的观察起来。

这种叫做是用白纸散包起来的，没有从前的包装，名字也不知道，只有药片上刻着的三个字母。只有盐酸环丙沙星片的说明书是能看的，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整张说明书竟然有大半的篇幅都用来说明它的副作用，能治的病虽然极其有限，但激发的新病却实为可观，比如肌腱病和肌腱断裂、急性肝坏死或肝衰竭、肾衰、抑郁、癫痫发作、精神异常、意识混乱、意识丧失、极少数情况还可导致患者产生自杀的念头或行动等等，简直无所不能，功效令毒药都望尘莫及，看后只觉心中惴惴，身体更加难受，好像这些副作用同时发作了一般，迷迷糊糊，四肢无力，慢慢趴在了桌上，只听得李育新的破锣嗓子又在叫喊：

“选择题前八个基本没什么难题，一般都是最后一个难，就连高考也是最后一个难，但是唉，第7题，第7题做过好多遍了吧？考过很多次了，到底为什么还是出错？只要你能把讲过的东西记得滚瓜烂熟，怎么会考不好？很明显选。这个题做过很多次，也考过很多次，你还是不会，你就好好反思一下。

第9题也错了，实在可恨！因为咱们前段时间刚做过一个比这个还难的，结果一考试你又做错了！同样的类型，同样的思路……”

这些声音直激的何小天汗如雨下，他从来没发现李育新的声音竟是如此的沙哑难听，就像一把不太锋利的刀片在玻璃上来回摩擦，全身好似有千万把毛刷子同时在刷挠，又像是有千万只毒虫同时在五脏六腑啃咬，鸡皮疙瘩暴起，寒毛直竖，心中又悲又恨，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副作用，此刻竟想一刀杀了李育新，然后再将自己打昏，舒舒服服的睡一大觉。

他只得两手紧紧的捂住耳朵，鼻腔中轻微地发出嗡嗡声来抵消这些声音。

李育新的声音又高了几分：

“真是可恨啊！11题啊！11、12题还要我怎么讲？做过多少遍的题了？你还是做错！我反复劝告你，别贪多嚼不烂，现在就以你的水平能把20、21题第1问做对就很好。先把选择填空和前4道大题做好，连这些都做不好根本就不用再考虑后面的大题，既浪费时间还做不对。

13题也是多容易的题？难道你也不会做？不也很常见吗？说明你根本就没有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咱们反复说，只要有思路的题你就一定把它做对，都快高考了你还没有养成良好的习惯，还是这水平。第5题你做错，第7题你也做错，第9题你又做错，有同学连第2题也做错，强调多少遍了？一次一次的劝告你，你看11、12多容易的两个题，13题你背也能背过……”

李育新的声音喑哑而拖沓，仿佛永远没有说尽的时候，何小天的心跳越来越剧烈，脸色由绯红转为苍白，周身却愈加燥热难当，身上的力气好像也一点一点蒸发了。

他侧头看向黄子敬的位子，想到那墙壁上的瓷砖一定冰凉，要是能将后背贴上去，也许会好受一点。于是趁着李育新没有注意，身子一低，赶忙钻了过去。

三

雨下的突如其来，却很持久，整个下午都没有停。

空气潮湿的令人心慌。

学生们避过坑坑洼洼积水的地面，一刻不停地朝着餐厅奔跑，看到有人踩着积水滑倒，旁边人连笑都是仓促的。

前几日餐厅门口还有不少值班老师，严厉禁止吃饭前出现奔跑的现象，声称是为了学生的身体健康。

这就好比有人要服毒自杀，便有人建议你毒药应用温水送服，而不该用凉水，因为喝凉水对肠胃不好。

他们有这样敷衍的精力，还不如去维护一下排队。

但是因为下雨，他们现在连这样的敷衍的精力也没有了。

园丁一向比花朵娇贵。

雨还在下，苏龙潜已经走了很久，何小天手里还剩半块馒头。

他的肚子仍旧有饿意，而且竟没有呕吐，这很难得，只要再有三分钟的时间，他就能想办法把那半块馒头全都塞进嘴里。

但这突然之间，他的小腹竟又剧烈的绞疼起来，只一瞬间就令他没了力气。他心中大慌，生怕要拉肚子赶不及去厕所，连忙扔下馒头往外走。

不料他刚一站起，膝盖就一阵酸软，当场又坐了回去。

餐厅里只剩几个大妈在拖地擦桌子，自己班的同学也早走净了，他是唯一的一个学生。

他几乎已经站不起了，但现在却连个能够扶他的人都找不到。

他只能咬紧牙关，按着桌子，四肢一齐使力。也许人孤援无助的时候，总是能够做到一点自己从前做不到的事的。

他终于还是吃力地站了起来。

但他的腰背已经是无论如何都直不起了，只能微微向前倾着，又将肚子奋力的向内凹陷，以减轻一点疼痛。

雨潇潇不停，他连快步跑回教学楼的力气都没了，连坑坑洼洼的水塘都已无心再躲，只能任由雨水打湿身子，积水浸透鞋子。

他走路一步比一步慢，腿也一步比一步沉，这二百多米的路看起来比西天取经都要遥远，他忽然生出一股想要回家的冲动，而且是现在就要回家，虽然何母唠叨，但好歹能让自己吃饱饭，也不必听李育新的破锣嗓子。

他一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了，泪水就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要是家里人知道了这种事，一定会很担心的吧？但自己考试考了倒数第一，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自己又有哪一点配得上他们的担心和付出？

又想到要是自己死了，也许他们还能过得宽裕一点。他们已经攒了大半辈子的钱，早该享享福的。

想到这里忽然就想找个地方一头撞死，自己再不用受苦，自己的保险也许还能让家里人活的轻松一点。但凭自己现在的力气，这一点是绝对做不到的。要是爬到五楼跳楼纵身跳下，倒也痛快，但自己现在连二楼都不知还上不上的去。要是把那些治拉稀的药全部吃掉一命呜呼，倒也未尝不可，但不知那些药量够不够用，要是不死，可就丢大人了。这世上大概没什么比自杀死一半更折磨人的了。但就算能死，想来也一定很难受，还是算了。

走到教学楼下身子已是摇摇欲坠，脚步踉跄，他只得扶住路边的树。他的脸上已是雨水纵横，蹲下身子，正待休息，突然之间胃内剧烈翻涌，下意识将头一低，“哇”的一声竟然吐了出来。

四

晚上630900是理综拉练的时间，为保证考试的公平性和严谨性，考试时学生都需要按照上次考试的班级排名来更换坐次，以防有人抄袭。

但其时教室的座次本就与排名座次差别不大，很多人也就懒得再换，有些自己的位子被坐，但自己该去的位子也没被让出的人，也就不再挑拣，只要有空位子就会就近坐下去，也不管是谁的了。

何小天还在原来的位子，赵羽到了他身前刘峰的位置，王文强在他右侧，李朋还是在他身后。

何小天用卫生纸擦干了脸，就拿起水杯等着吃药。

王文强把药还给他，道：“这是治胃炎的药吗？”

何小天道：“这是治肠炎的。”

王文强道：“你为什么要吃这种药？盐酸环丙沙星片，我妈吃过，这种药太烈了。”

何小天道：“大概是以毒攻毒吧，急病就要猛药医。药的原理都是以毒攻毒。”

王文强道：“但你不是肠炎，你是胃炎。”

何小天道：“为什么？”听书包inshub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