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翊以为自己听错,转过身来还不确定,直到如意像森林里快乐的小鹿,蹦跳地突然扑到他怀里,撞在他心头,他的心‘砰砰’狂跳。脸如火烧般烫,只是他脸色黑,看不出异样。他抬起胳膊想要抱起如意,怕吓着她,怕她会有什么误会,心里七上八下,怔愣在那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直到听到一声‘哥’,他才回过神。目光终于敢落在如意脸上,见她双颊绯红,杏眼带水,抬头殷切地看着自己,心化成了一滩水,什么话都说不出。 宋翊的脸上永远都是一个表情,他不说话,如意以为他还在生气,心里又急又恼,恼自己怎么就不信任他,让他一片真心喂了狗,泪就顺着眼眶往下掉,怕惹得宋翊生气往后退了一步。 宋翊还在想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下一刻小可怜哭了,小小的人儿抱着个大包裹,紧张地看着他。 或许他真的太可怕,又或许她还在生气,那她生着气为什么要来找他,或许只是路过了?或许…… 宋翊患得患失,眨眼的功夫猜想了好多,唯独没想到如意是怕他生气,他一点也没怪如意的意思,自然是想不到。 不敢面对如意,转过身哀伤地想:自己脸太黑,还是别对着她。不想她哭,结巴道:“别,别哭啊。” 如意是流泪不是哭,她一急这毛病就出来,听到他安慰的话,才知他没有生气,放大胆走到宋翊身前,脆生生喊:“哥。” 娇弱带些许拖音,软中带甜,如清泉入心,宋翊侧过身低头偷偷地看她。 如意笑道:“对不起。” 宋翊心中微荡,脱口而出:“你又没做错事,说什么对不起。” 如意怔住,原来他从来没怪过自己,哥哥和母亲一样的好。 她把手上的包裹递给宋翊,高兴道:“送你的,昨天的事是我不对,你别生气,其实小翠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对我很好。” 小可怜不生他的气,也不哭了,还送他东西,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他打开包裹,见是一套衣服和一双鞋,难道是小可怜做的?原来她心里老早就有他这个哥哥,心里美滋滋的,明天就穿上,不对,在宫里他都要穿官服。这衣服质地是丝绸,很容易破掉,还是收起来等有机会穿。 如意见他看了眼就收起,便问:“是不是不喜欢?” 宋翊想也没想道:“你做的我都喜欢。” 如意忽有些心虚,想说:不是我做的,买来的,话到嘴边又咽下。 轻轻地点了下头,心里想:是他自己说是她做的,不是她说的。这般想,抬起头直视宋翊道:“喜欢就天天穿,你穿着肯定很好看。” 宋翊把包裹打了个结,背在肩上,道:“丝绸做的衣服不结实。” 如意道:“没事,破了再……”差点说漏嘴改口道:“再做,几块布料的事,有钱。” 宋翊道:“我们习武之人,不免磕磕碰碰,穿这么好的衣服很容易挂破,没必要。” 如意这才留意到他平时穿的都是粗布麻衣,穿得最好的一次就是上次去宫里,回来就换下,生怕下次去宫里就没衣服穿。一个镇国公世子,穷成这样,说出去谁信?像上清县的县太爷,他们这些平民时不时的上供些银两。他那个动不动就打儿子的爹就不说了,说不好平时零用钱都不给他花。皇上明明那么喜欢他,他应该不缺钱啊。 如意现在不把宋翊当外人,想到什么就要问。 这时,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孙五打断两人的话:“世子,大小姐我先回去。” 宋翊向他道谢,想到昨晚在他家蹭的那顿饭,心里过意不去,问如意要来几块碎银子塞给孙五。 孙五起先不收,宋翊又说了几句让他领俸禄后再还自己,孙五这才收下,随后向两人告辞直奔城门口。 太阳落山,发白的天空中出现月亮的影子,日月交替等会天就会全暗下。 时候不早,他们也该回家。从皇宫骑出的马留在公主府,宋翊和如意只能步行回去。如意走得慢,宋翊配和她的脚步走得慢悠,走出了几步发现有些不对,小可怜怎么越走越慢? 想怎么回事,就见小可怜瘪着嘴停下,眉头紧锁似有天大的痛苦。 她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刚刚他问她要的碎银子? 这时,如意抬头撒娇道:“我走不动,你背我好不好?” 如意的身体随他爹,生来比一般人差些,来找宋翊又走得急,再加上昨天没睡好,走起路来就有些力不从心。回镇国公府走走少说也得半个时辰,这么晚徒步走回去,得要她半条命。 她不要走回去。 宋翊松了口气,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把包裹移到前面,弯下身拍拍自己的肩道:“上来。” 宋翊身材高大,就是弯下身差不多和如意一般高,如意爬上他的背,双臂挽住他的脖子。他身上不臭,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淡淡的像汗液,又不是,闻着让人安心。如意不禁想到‘父亲’,她记不得父亲的模样,和父亲相处的那种感觉和现在很像。 伟岸,高大可以依靠,能无条件地纵容你。 如意单纯自然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呼出的气打在宋翊颈间,柔得像阵风,吹得他汗毛都竖起。 宋翊身体僵硬,手不知往哪儿放,摸到如意前伸的tui,细得他一把都能握住,再使上些力怕是会断掉。他微微侧头,看向肩头的如意,巴掌大的脸,嫩得像快白豆腐,双眼紧闭,睫毛如小扇子般划出漂亮的弧度。 哎,还是个孩子。这般想,宋翊心里就没那么多负担,背着她往家的方向去。 宋翊身型高大,如意娇小,远远望去像是大人背着个孩子。站在公主府门内看着这一切的长公主百感交集,宋翊的这个妹妹她得会会。 ******** 如意没有睡着,只是有些累,闭上眼休息,约莫走出十多步。如意想到刚刚要问的事,便直接问宋翊:“皇上身边的红人不都是众人巴结的对像,你为何这么穷?” 宋翊以为她睡着了,突然这么问,又这么直接,宋翊一时还不知怎样回答,过了会问道:“我很穷吗?” 他平时说话都是一个调调,如意听不出他什么情绪,他反问,如意才觉自己说话太直,哎呀,再亲的人也要顾及对方的感受啊,连忙道:“也不是,就觉得你家,不,我家很怪,你看咱爹混成什么样?家里弄得跟个鬼屋差不多,一个佣人也没有,出门靠走,我上次去皇宫的马车也是租的吧,镇国公咧,还没我们上清县县太爷家有钱,这不符合常理。” 宋翊还是觉得她嫌家里穷,抬起右手摸摸她的头道:“我现在的俸禄一月有十两银子都给你。大丈夫无功不受禄,等我打了胜仗回来所有的赏赐也都给你,别担心我不会像我爹那么没心眼。”顿了下接着道:“你不用去胭脂店受别人的气,哥哥养的起你。” 如意觉得跟他说话,有点鸡同鸭讲,说了半天他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儿不嫌母丑,她才不会嫌他穷,再说她自己能赚钱。就觉得他家太过诡异,而且她这个哥哥,和这个爹都是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就他爹这个脑袋怎么封镇国公的?真是个迷,还有怎么说她这个傻哥哥才听得懂她的话? 如意想了会道:“官官相卫,权钱结合,有权就有钱啊。爹位居高位,求他办事的人肯定不少。皇上喜欢你,你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话肯定顶别人十句,你看王思瑜家的小厮穿的衣服都是丝绸做的,他爹的俸禄肯定和爹的差不多,他家的钱哪来的?” 宋翊停下脚步,扭头盯着如意看,眼中露出微微的寒光,过了会问:“谁跟你说的这些?” 放一天前如意不怕他,也不会在意他的目光,这会竟是心虚地不敢直视他,转过头靠在他肩头,嘟囔道:“这不用人教,本来就是这样的啊,人人不都这样,有句话不是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不都这样。”说到后面她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只有她自己听得见:“我又没错,你干嘛这样看着人家。” 宋翊心情沉重,像小可怜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娘,不该是这样,她一生都应该像阳光,像露珠儿,像朝霞,快乐纯净,不必也不用接触这些阴暗龌龊的事。 她才多大,小时候都经历了什么,才会说出这些。 宋翊心疼,要是早几年认识她就好了,他温柔道:“这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就别想这么多。” 如意瘪瘪嘴,不赞同他的说法,她这个哥哥有点瞧不起女人,好像女人该是男人的附属品。 她不想与他起争执,心里这般想,却是没说出口,乖巧地应了声:“嗯。”心情不由低落,再也打不起精神,闭上眼昏昏沉沉睡过去。 月亮爬上枝头,如银盘悬挂于空中,街上熙熙攘攘夜如白昼。 不同于昨晚的清冷,今夜万家灯火的气息,像火把照亮了宋翊的周身,他觉得暖融融的,不由多说了几句话。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能因为一已私利,去做我觉得错的事情,也不会因为别人去做,我也去做。有些事情并不是人人都觉得应该,这事就是对,知道吗?” 未得到回应,宋翊回头见如意已睡着,觉得自己真是好笑: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她不懂也不必懂,只要好好的,别再接触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