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 166 章(1 / 2)春江花月首页

风吹日晒扔在地上的胡饼便是每日仅得的一点口粮只能维持不被饿死而已。

不仅如此看守还故意将东西丢在他们手臂够不到的地方。当饿的眼冒金星的众人忍辱伸手够取吃力的狼狈模样便成了荣康士兵戏弄取乐的来源。

到了第三天下起了雨,埋场里泥水横流,栽在地里的众人凄惨之状,无以言表,平日孱弱些的早支撑不住晕厥了过去,

消息传到城外高胤怒不可遏。

他对城中这些正在遭难的宗室、官员和士族之人虽早也失望至极但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曾是自己旧日相识如此受辱,朝不保夕他又如何能够做到视而不见?何况就算这些人是咎由自取,一道被埋的还有许多因上官无能而被缴了械的无辜士兵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置之不理。

高胤恨不得立刻攻城,却又投鼠忌器,一时难以定夺,好在很快,收到了一个来自北方的消息。

李穆在浑源大败刘建之后,暂且搁下了破西凉国都大同的战事,正南下而归。不日应当便能抵达。

其实高胤在初派人给他传递消息的时候,对他是否还肯回来助力建康,心中其实并没有底,直到得知这个消息,方安心了些,

思忖城中那些人一时应当不会丧命,决定暂停军事,等李穆到来,再作商议。

而在建康城中的荣康,此刻却又是另外一番打算。

作为一个来自偏远巴东的地方方伯,初来建康之时,他虽被这皇城的烟柳繁华给迷了眼,暗中也曾蠢蠢欲动,却不敢真的付诸行动,直到后来被慕容替所用,加上这两年,势力比起从前愈发雄壮,野心这才日益见涨。

此次,他趁北方战事的机会入主建康,原本是得了慕容替的授意。但他已渐渐不甘心再受驱策,却又忌惮于他,正踌躇摇摆之际,前些时日,得知慕容替在和李穆的北方大战里,不但一败涂地,还丧命于浑源,顿时如同去了枷锁,飘飘然了起来,心底埋藏已久的那个皇帝梦,也冒了出来。

不想老天作梗,他连皇帝瘾都还没来得及过一下,城外便开来了南朝军队,咄咄逼人。在出去和高胤打了一仗,讨不到半分便宜之后,重新估量了一番形式,他的皇帝梦便清醒了过来,开始计划退路。

就在这几日,在他威胁坑杀南朝宗室官员的同时,派去查抄各家各户金银财物一事也是没有停下。

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刀斧之下,那些人为了保命,再不敢有所隐瞒。

光是从刘惠一户起出的金银,养一支万人军队,三年也是绰绰有余,何况建康城里有将近千头这样的肥羊,哪怕没有刘家那么肥,全部搜刮出来,数目也极其惊人,用富可敌国来形容,毫不夸张。

在荣康的计划里,若是建康真的不保,自己做不成皇帝,万不得已之时,带搜刮完毕,便带着金银财宝跑路。

有了这笔巨额财宝,逃回巴东老家,值此乱世,不愁日后不能卷土重来。

至于如何带着这些金银财宝离开,他也已是想好法子。依旧是拿如今那些还被栽在土里的南朝高官士族做护身符。

等敛齐财物,撤退之时,将这些人一并绑走。

当朝的太后和诸多士族高官都在自己的手中,高胤必定束手束脚,不敢强攻。到时不必开打,自己已是占尽上风。

荣康打定主意,不但加紧搜刮清单上的财物,连普通民众家中也不放过,士兵开始挨家挨户入室劫掠,形同盗贼,恨不得将建康的地皮刮掉三尺才好。

正当他疯狂敛财之际,这日,一行数十人的身影,由远及近,出现在了一条通往建康北的野径之上。

因为荣康之乱,附近民众听闻他抓壮丁充军,又大肆搜刮财物,能躲的都已躲远,大白天的,周围也不见什么人影。

建康就在前头了,城垣已是清晰可见,连城头上插着的带了皇城新主标识的一排旗子,也隐隐可见。

领头男子停了马,坐于马背之上,眺望着前方。

他的左臂一直垂在身侧,整条胳膊被衣袖遮挡住了,风吹着,袖子贴在胳膊上,露出一段僵直的轮廓。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容貌秀美,有着一双罕见的紫色眼眸,但此刻,他的双颊却因暴瘦而凹陷下去,皮肤苍白得近乎病态,日光之下,连细微的蓝色血脉都清晰可见。

他的神色漠然,迎着刺目的日光,眯眼眺了片刻前方,取出一信,命人前去传讯,随即叫身后跟从自己的那几十人停下歇脚。

那些人虽都是普通汉人的打扮,但体格彪悍,犹如出身行伍。只是此刻,他们的脸上,早已写满了疲倦,眼神更是黯淡无光,仿佛这趟长途跋涉,已将每一个人身上原本的精气给消磨殆尽。

听这男子如此发令,众人各自坐到路边,默默取出干粮,吃了起来。

这男子仿佛丝毫没有觉察,继续望着前方城池的轮廓,立在野地之中,人一动不动,仿佛入定。

他的身后,一个侍卫头领模样的人,在迟疑了半晌之后,终于还是上前,低声劝道:“陛下,今时不同往昔,陛下龙困浅滩,以荣康这等小人,必不肯再听陛下之言,陛下实在不宜再入建康。何况,就算陛下掌控了建康,此处也非能够久留之地。一旦强敌来袭,四面毫无屏障。陛下何不暂时退让,静待时机,日后再起?”

男子慢慢地转头。阳光之下,一双紫瞳仿佛透明的玻璃珠,盯着他,毫无波澜。

侍卫的脸上慢慢露出惶恐之色,声音低了下去。

他效忠的北燕皇帝慕容替,面前的这个人,在紫荆关前遭到了慕容西的报复,士兵反叛,一败涂地,作为慕容氏的死卫,他是拼死,才和这最后几十个忠心不离的手下一道,终于将他从乱军中救出逃走。

先是中原失利,再又遭到如此的惨败。

曾经兵用天下,如今身边唯一所剩,只有这几十个护卫了。

他本以为慕容替会找个地方躲起来,以避开正寻他尸首的慕容西的复仇。即便雄心依然不死,也当暗中蛰伏,日后再待时机。

意外的是,那日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慕容替睁眼,仰面躺在地上,任由身上污血横流,对着夜空一动不动。

整整如此一夜,犹如躺尸,叫身边之人甚至以为他已经死去,天明之后,他才终于开口。

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话,便是动身去往建康。

他的语气是决绝的,不容半分的质疑。

就这样,一行数十人,此刻来到了这里。

建康已是近在眼前了。一旦进去,便再也没有退路。

这一路上,他忍了许久的话,再也忍不下去,终于问出了口。

此行分明如同送死。哪怕侥幸制服荣康,接下来要面对的,也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如此不计后果甚至近乎疯狂的举动,实在不像是他一向熟悉的慕容替的做派。

见他这般盯着自己瞧,侍卫急忙低头,跪了下去:“若是冒犯陛下,恳请陛下恕罪,卑职只是……”

他停了下来。

慕容替的视线转向另外那些人,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你们也是如此做想?”他问。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慢慢地放下手中干粮,相继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头不语。

“你们跟随我,也有十来年了吧?”

众人沉默着。

他点了点头:“今日我落到了如此地步,你们还在这里,也算是仁至义尽。我亦没打算要你们与我一同入城。”

众人一愣。

“你们走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几年,我给你们的赏赐,应也能叫你们娶妻生子,过完下半辈子了。若是思念故土,想回龙城,回去向我叔父认罪,他为归拢人心,应也不会为难你们。”

众人吃惊无比,慌忙跪地,叩头,纷纷向他表忠,道定要追随于他到底。

慕容替淡淡笑了一笑,不语,走到自己那匹坐骑的近旁,抽出一把匕首,割断了固定辔头的缰索,又丢掉了马鞍。

他抬手摸了摸它的头,道:“你也跟了我多年,今日也放你走吧。往后是生是死,看你自己造化了。”说着,猛地用刀柄击了一下马臀。

马匹吃痛,嘶鸣了一声,撒蹄朝着野地狂奔而去。

慕容替目送马匹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再没看人一眼,转身朝着建康走去。

“陛下”

众人在他身后喊着,跟着前行,渐渐放慢了脚步,最后终于停了下来,跪在了路上,向着他的背影叩头。

慕容替始终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一阵大笑之声。笑声中,加快脚步,朝着前方那座城池,大步而去。

……

荣康身穿龙袍,威风凛凛,坐在金碧辉煌的建康宫里,命人将慕容替带入。

在他入殿之前,已被彻底搜检,连脚上的靴子都检查过了,见无异常,这才放行。

在两旁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之下,他朝荣康走来,到了近前,停住,下跪,行礼,口呼陛下。

荣康心中暗自得意。

风水轮流转。想当初,慕容替占北方称帝之时,自己仰其鼻息。如今倒了个个儿,变成自己高高在上,这个原本总是阴沉沉的叫他见了有些发怵的鲜卑人,今日竟会如此向自己俯首称臣,怎能叫他不得意?

他命慕容替起身,假意笑道:“传言你死于乱军,朕闻讯时,还颇为伤感。不想原是讹传,最好不过了。但不知今日你来建康,是为何事?”

慕容替道:“实不相瞒,我虽侥幸活命,但部下散尽,故地难归,又遭叔父追杀,已是走投无路。知陛下势如中天,特意前来投奔,以求庇护。”

荣康皮笑肉不笑地道:“好说,好说。只是你信中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