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子夜格外黑,头顶的天空还夹杂着隐隐的雷声,似乎有一场暴雨正在酝酿中。
被帆布蒙住的中吉普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我甚至根本不能看见身边一左一右坐着的两位前勋。
但我却能感觉到,押解我的这两位前勋此刻就像是两尊怒目金刚,在黑暗中虎视眈眈地监视着我。
经过一阵慌乱和紧张,我的脑子开始逐渐清醒。
凭直觉,我知道押解我的这辆中吉普正通过川秦公路往成都方向赶,中吉普在碎石路面上颠簸得很厉害,车速很快。
当时,子夜时分的川陕路是格外冷清的,一路上根本没有第二辆汽车在公路上行驶。
坐在中吉普内的我感到外边的世界格外安静,中吉普疾驰时发出的引擎声特别清晰,像是一头怪兽在黑暗中咆哮着奔跑。
令我惴惴不安的是,行驶了一段时间,沿途竟然听到有零星的巨响声。我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中吉普并没有行驶多久,便在一个牢改农场内停了下来。
中吉普一进入到牢改农场,我顿时就意识到自己这回的确是闯大祸了,而且是大难临头了。
这个牢改农场我知道,就在川秦路旁边,是关押政字犯的地方,里面的犯人都是知识水平很高的人。
我们那时管这样的人叫臭老九。
当地的人都知道这个牢改农场是关押臭老九的地方。
我们上成都搞串联的时候就要从这座牢改农场旁边经过。
透过铁丝网,可以看见在牢改农场里边扫地或者收拾杂草的臭老九们,个个都文质彬彬的,显得很温顺,如果不是穿着牢改服,根本不像是正在服刑的罪犯。
驻守牢改农场的,是一个秘密单位。大门两边伫立的卫兵,从来都是手执钢枪,身体笔直,威风凛凛。
我每次从这儿经过,都会对门口的卫兵多瞄上两眼,内心羡慕得很。
对这个牢改农场,我一直感到挺神秘的。
而今天,我终于在子夜时分,被带进了这所戒备森严的牢改农场。
我以为自己是被直接弄进来牢改服刑,于是便越发意识到自己参与策划的这次毁庙事件,事态有多严重,性质有多恶劣。
我是被两名前勋一左一右贴身押解着走进一间墙壁发白的办公室的。而驾驶室里的两名工安人员却没有下车,也没有作任何停留,直接开着中吉普就离开了。
办公室不大,只摆了一张写字台和一张高靠背凳子,写字台上有一盏台灯,台灯下放着一本红色塑料封皮的主席语录,墙上张着一张主席青年时期去安源的油画像。
办公室的地面收拾得很干净,顶棚上亮着的日光灯,惨白的灯光把办公室映衬得越加白,像是整间屋子里打了一层浓厚的白霜。
办公室里没人。
既害怕又紧张的我不知道自己会面临着什么。除了心脏收缩得厉害,刚刚稍微清醒的脑子又变得不会思考任何问题了。
两名前勋至始至终没有跟我说一句话。一名留在办公室看管我,一名快步走出了出去。
我只能拘谨地站在原地,不敢越雷池一步。
让我尚且抱着一线希望的是,他们从开始到现在也没有给我上辅具。这或许可以间接证明我犯下的罪行也许并不是很严重。
犯人一般都是要先上辅具的。这是常识。
过了一会儿,一位穿着笔挺,身材高大魁梧,年纪约摸有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站在我身边的那位前勋立刻冲中年人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中年人经过我身边时瞄了我一眼,然后走到办公桌跟前坐下,冲押解我的那位前勋说:“小张,你可以出去了,我要跟他单独说几句话。”
中年人的语气比较缓和,显得并不严厉生硬,这让惴惴不安的我稍感心安。
“坐吧,别一直站着。”中年男子冲我说道。
我这才发现办公桌对面靠墙的地方,有一根长条板凳。
于是我规规矩矩地在长条板凳上坐下,跟中年人坐了一个对面。
中年人抽出一根烟点上,才又对我说:“大半夜的把你接过来,心里挺紧张的吧?”
见中年人说话始终很随和,我那悬着的心开始落到了实处,说:“就是不知道你们把我找来做什么?”
中年人说:“一会儿你要被我们用专列送到一个很远很陌生的地方。至于你父母那边,我们已经过去预先通知了。”
一听这话,我的内心顿时就崩溃了,声音发颤地说:“同志,我真的不知道会犯这么大的罪,我真的以为打砸庙子是在按主席的最高指示办事,伟大领袖主席教导我们……”
“啥?今晚上打砸寺庙也有你参与?”中年人打断我的话,一愣。
我懵懵懂懂地点头承认。
中年人却呵呵一笑,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有点意思,呵呵……也不知道你爷爷是怎么教育你的?”
中年人冷不丁地主动提到我爷爷,这让我有点纳闷。
中年人又说:“我是要先给你打一个预防针。你这回被我们送到那个地方去以后,也许要很久才能回来跟你父母见上一面,也许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跟你父母见面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为什么?同志,我究竟犯了好大的罪?”我失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