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大战在樊城与襄阳,今岁在弘农,皆在河南境内,河南境内因战乱,因石虎以人为牛羊而食,百姓恐慌,尽可能躲于山中,河南因此一再荒废农时。去岁对河北重创较多,盖因石虎一再征募河北百姓,今次虽带入河南胡汉老弱损失一空,但留在北地百姓却得以耕种,算上那冉闵、石宣、石韬进入乐平郡、上党郡所获百万斛钱粮,石虎可以撑到秋收,秋粮收获,勒紧裤腰带,当可勉强撑到来年夏收。”
“所以……娃想要用粮食换回英儿,换回其他之人?娃想的差了,而且……也没必要换回英儿,自己做的孽自己承受。”
当着胡氏的面,陈九一口拒绝了用粮食换回陈英儿的事情。陈启国一阵沉默,认真默默想了一遍,也不得不暗自摇头叹息。
不是自己一定寻找不自在,看了深坑中枯骨那一刻,内心不愿继续再发生以人为食凄惨,用粮食换回陈英儿只是随手,包括换回上庸公府、襄城公府人丁,听了老人话语,沉默许久,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黄河之南与关中是去岁遭灾最重,河北去岁也遭灾,只要开春前结束与建康得对峙,只要忍受半年饥荒,到了秋时,一切灾难都将暂时渡过。
陈启国知道,去岁大战带来如何的饥荒,人丁的稀薄,到处都是肥沃土地,只要与民稍微休养生息,一年种出可食用数年,乃至十年粮食都算不得什么。
只是很可惜,石虎连年征战,连年征募民力,所耕种收获也得不到任何保障,高赋税,生命得不到任何保护,尤其是生命得不到保障,高赋税,或许可以增加些耕种补足,可若无法保障性命,没人敢大肆耕种,永远只能耕种勉强活下去粮食,更加小心藏起自己粮食。
并州百姓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日种出数年吃不完的粮食,从未想过也会因为粮食多了而忧愁,一开始陈启国也没能想了明白,他只是尽可能紧着农具优先铸造,优先供给给军卒、百姓使用,直到得了数千万斛粮食,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好的田地,百姓不敢耕种,可以种出三十亩、五十亩田百姓,只能战战兢兢耕种三五亩,家中男丁劳力不在家中,没有铁质农具……一切一切,赋税反而成了次要。
淮水之北十州之地,民不足四百万,几如百里无人,大片大片田地荒芜,冬日里,缺少足够保暖衣物,饥荒下无声无息消逝者无数,一旦开春停止了战事,尽管饥荒丝毫没有缓解,但只要种下粮食,秋日就会有收获希望,只要饥荒百姓不聚集在一起,日暖物盛之时,总是可以寻找到可以填饱肚子的猎物、野菜。
恰恰石赵的高压下,百姓不得不聚集在一起,不得不结寨自保,石赵军卒掠夺已经勒紧腰带的饥民,饥民之间相互争斗抢掠……
陈启国在跟随乞活军四处流浪时,不知经历过这种多少事情,他人依靠行走栽倒再也起不来之人过活,而他自五岁加入流民一员后,就再没沾过酸臭,他知道该如何远离人群寻找野菜,知道该如何在河草边挖出泛绿蚯蚓,知道内脏清洗过一点也不臭,知道该如何寻找些虫子、青蛙、老鼠……知道过万流民所过,即使拉开稍远距离,也不会有危险,因为他知道,没有哪个村寨、土堡敢袭击红了眼的乞活军……
陈启国知道该如何在流浪中过活,知道饥民最怕的是停留在一处,哪怕山上到处都是野果子,哪怕野草丛里都是老鼠窝,最终也会成为十数里、几十里绝望死亡地带,反倒不如独自一人外出流浪,一个人行走在百里无人之地……
手里无粮,所有人聚集在一起不敢走出郡县、土堡,这就是石赵十州最真实情景,一旦饥荒,只能易子而食,纵然如此,只要春季樊城、襄阳各自后退返回,只要石赵与建康停战,即使易子而食,一切总还是有些希望,但今岁在石虎过河进入洛阳后,河南之地倒了血霉,黄河之北却得以喘息,可以进行些许耕种秋粮,相比河南之下,河北只需再过了一两个月,河北之地即将获得喘息粮食。
终究还是眼前老人思虑更远一些,沉思良久,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太行山将黄河之北一分为而,石虎封住了各险关谷道,人丁不足的“明”国也只能停住脚步,与对岸的石虎各自舔舐伤口……
陈九一边为陈启国掖着被子,一边叹息。
“去岁,并州加上所属漠北都护府,民过六十万,关中经去岁动荡,死了的,逃散的,被麻秋带离的,剩下的不过四五十万,与石虎大战后,我军战死着数万,俘获五十万,这些有一百五六十万人。”
“关中荆襄一线,以及陈留较近等地,因去岁一年厮杀,因今岁征募,或被我军俘虏,或成了赵军军中之粮,或许还可残留一二十万人,徐州之地百姓,能逃入建康得早已过了淮水南逃,自天下大乱后,这里基本都已人走而空,或许也因此,赵军才未有自徐州而南攻,如今整个黄河之南,或许也只有青州因偏远而存活二三十万,九叔敢肯定,若不算上咱们俘获的五十万人丁,整个河之南五州之地,此时绝不会超过四十万人!”
“九叔虽未有得到确切人丁数字,并州、关中、河南五州,所有加在一起也不过两百万人,但却占据如此之大土地,若将所有人作为军卒,最多可聚起正兵十万,役兵二十万,可咱们却要面对西凉、建康、汉中、石赵、鲜卑诸胡。”
陈启国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