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了几天的雨，天气渐渐变冷起来，柳月拢了拢身上的单衣，独自坐在帐篷里，他将门帘卷起来，坐着便能看见外面的天空。自从公孙翱限制了他的行动，柳月越发清闲起来，整日里不过是写写字看看书。瘟疫已经控制下来，算起来他这个大夫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然而公孙翱依旧不肯放过他，柳月知道他没有安什么好心，或许是看在萧珹冒险救他的份上，想要再次利用他而已。

说起萧珹，柳月不禁想起以前的日子。

山中一见，生死与共，再到后来一路相随，萧珹对他的回护和关心他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这个世上除了先生，再无一人能够在意和包容自己，哪怕萧珹让他卷入这么多的纷争，他心中也并不怨他。

其实这份情义不似知己更甚知己，或者说，柳月是真的想把萧珹当做亲人来对待，只是这份感情太过微妙，两人相识的时机又不对，所以，柳月一直心怀犹豫。

然而等到清楚萧珹的真实身份之后，柳月便陷入了更大的困境。他时常让自己不去想以后事情，蓝晋还是萧珹，朋友还是敌人，他分不清。

父母之仇刻骨蚀心，他一刻也不敢忘。当初左江的事情，萧珹还敢说自己会站在正义的一方帮助自己，那么如果那个罪魁祸首是他的父亲，他又会如何抉择呢。

他们一个是苟且偷生的罪臣之后，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子。有时候柳月也会想，要是一开始两人就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就好了，至少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如今也不用苦闷纠结。

可他恨不起来，不管他是谁，他都无法把他当成仇人一样来对待。但是让他不计前嫌把他当朋友亲人一样显然也不可能，既然如此，唯有从此不再相见，相忘于江湖才好。

正胡思乱想着，石头回来了。还未见人已经听见了他的声音，石头快步走进帐篷，骂了一声这贼老天。他没有带雨具，头发和衣服湿得差不多了，小景见状，连忙找了个干帕子给他。

“公子，你要找的那个什么夜香花找到了，就为这个，我可是跑遍了整个城。”石头一屁股坐在席子上，一边抹着头发上的水，一边抱怨着：“公子你是不知道，城里有多乱，到处是乞丐，药铺子里面都被抢光了，连门都烧没了。要不是我细心，哪里找得到。”

柳月有心疾，需要一些奇怪的药材，军中药材库里根本没有，他就让石头帮他去寻。这定城早已被洗劫一空，瘟疫爆发的时候，城中的药材都被赤沙人拉走，是以城中根本没有一家药铺还开着。

“辛苦你了，饿了吧，给你留了饭，小景快去拿来吧。”柳月笑着接过纸包，纸包外面已经打湿了，柳月小心翼翼的将纸包摊开在桌上，一缕清浅的香味飘散开来，是夜香花独有的味道。

“真香，这个花是做什么用的？”石头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盯着干枯的花丝一脸好奇。

“拿来配药的。”柳月拿了一张纸重新将夜香花包好放到箱子里，顺手将之前包花的纸扔到火盆里。

石头盯着那张纸看了看，露出一个傻笑来。

“快来喝口热汤吧。”小景端着汤和面饼进来，这孩子历来都是个细心的人，特意将汤热了一遍。

“正好，渴死我了。”石头接过去大口喝起来。这汤除了一点盐，也没有什么油水。石头喝完了，又忍不住抱怨起来：“公子，这汤真难喝，以前还有肉，现在只是一碗清水了，这些赤沙人也太小气了。”

“身为俘虏，那有那么多的要求。”柳月语气淡淡的，就像事不关己一样。

“公子，那我们就这样任人欺负了，你就不想回去了？”石头戒备的看了看小景，凑过来低声问他。

“顺其自然吧。”柳月一副不愿多谈的表情，将石头剩下的话挡回去了。

石头撇撇嘴，他明显的感觉到柳月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漠了。

自从两人被掳到定城，这种冷漠便越来越明显，柳月在渐渐疏远石头。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了，但是这层纸至今还没有捅破。

早在仪城的时候，石头的出现便十分蹊跷，他留在柳月和萧珹身边时并没有露出马脚，起码柳月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但是后来，穆柯将柳月捉到定城后，柳月便在心里暗暗思考，穆柯设下的埋伏太过精确，他不光知道自己和萧珹的行动，知道自己会医术，还知道他和萧珹的关系。这样准确的消息，只能是他们身边的人泄露出去的。

而当时他的身边，除了老齐就是石头。老齐是萧珹身边的老人了，嫌疑不大。反观石头，从到了梧县之后就有些不对劲，出事当天更是处处破绽。比如，他是第一个跑来跟柳月说萧珹出事了的人，再比如一个穷家小子怎么会骑马。只消仔细想想，就明白石头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只可恨自己乱了心神，一时间没有细想，让歹人得逞。

到了赤沙人的大营，石头做事越发不加掩饰。身为俘虏，柳月尚且惴惴不安，石头反而十分放松，虽然他依旧表现的像一个卑微小厮，但仔细就会发现，石头说话越来越大胆，隐隐有一种反客为主的架势。他这样心安理得，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本就是听命于赤沙人的，在赤沙人的地盘上，他反而更安全。

但是柳月一直没有戳穿石头拙劣的掩饰，与其让赤沙人再安排一个人盯着他，还不如依旧让石头盯着他，这也是柳月为什么要让石头出去给他找药材，他知道公孙翱会很放心石头出去。当然，他让石头出去找药材不是单纯的要配药，他就是要在公孙翱的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

小小的纸包里，只有不到一两夜香花，干燥的夜香花，里面掺了几颗决明子。夜香花又名月见草，虽不是什么稀有物，此时想找到也不简单。

早在柳月发现定城街道下面的秘密的时候，柳月就在计划怎么打通这些沟渠，他不能坐以待毙，哪怕是为了自己逃出去，他也必须主动出击。但光凭他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找到一条淤泥最少的的出路，画了地图给喜顺。

柳月不能时常接触喜顺，更何况身边还有石头跟着，所以两人约定，一旦地道打通，便在天黑之际放火烧掉西南方的草堆做为信号。

昨晚，草堆被点燃了。

柳月指明了要夜香花，喜顺不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月见月见，便是表明了自己已经看到了信号。喜顺他们回以决明子，说的是明晚子时动手。

决战的时刻终于到了，柳月望了望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想着明日又会是哪般场景。

柳月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穿行在一个个营帐之间，他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小景跟在他身边，有些害怕地问他：“小公子，你要去哪里？”

柳月笑着问他：“小景，你可知道鸡肉怎样做才好吃？”

“小景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奴隶，那里有鸡肉吃。”小景摸摸头，一派天真。

眼前的空地上堆放着一些黑乎乎的生活用具，烂木头和熄了的火堆胡乱的堆着，由于下雨，有些地方临时支起了帐篷遮着。这里是赤沙人的伙房，军中当然不止这一处伙房，但是这处伙房是专门为穆柯和他手下的将领准备的，赤沙人的食物不像宁朝人的讲究，伙房里除了一些还算精致的餐具，找不出一样像样的厨具来。

柳月看了一圈，果然看见后面栅栏里关着几只咕咕叫的鸡和鸭子，还有几只活羊活牛。现在整个定城，也只有这里能找到这些东西了。

伙房的管事见他过来，有些莫名其妙，见他直奔鸡圈而去，连忙将他拦住。一顿叽里呱啦的话说完，小景尽职尽责的给他翻译：“公子，你到底要干什么，他不让我们过去。”

“告诉他，我要用他的厨房做菜，还要那只鸡。”柳月指着鸡圈里最肥的一只鸡，温和的看向那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