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柳月在灯下细读，这些书里不是描写定城县里的孝子贤孙就是一些名士，更有一些是吹捧政绩的阿谀之作。柳月失望的翻开最后一本发黄的小册子，册子都被老鼠咬过，都快散架了，册子名叫祭礼要略，里记载着各个节日祭典流程。写这个册子的人估计是县令身边的从史，里面按时间罗列了定城一整年里需要县令亲自主持的节日祭典，并详细的记载了流程和注意事项用来提醒县令该怎么做。

柳月看着这本册子起先觉得十分有趣，他从未参加过什么祭典和节日，曾经看书上说节日里的花灯如何如何美丽，街上如何如何热闹，也曾羡慕过，不过看了一会就发现没什么可看的，册子里写得十分枯燥无味，光是写如何行礼就占了大部分。

好在柳月也不是为了解闷才看这书，便粗略的翻看着。定城县的节日如其他地方区别不大，上元、寒食、端午等等都是常见的节日，翻看到后面，有一个节日却引起了柳月的兴趣。盛夏之时往往没有什么节日，但是定城偏偏有一个节日定在每年的七月初三。这个节日有个好听的名字，名叫沐龙日。

节日当天县令要亲自登上城南的高台，吟诵并焚烧献给龙王的祝词，然后将一坛美酒抛下高台，高台下面有一个龙头，酒坛一定要落在龙头上，若是没有落在龙头上，乃是大凶之兆，暗示着定城今年将有水祸。万一出现凶兆，县令就要在三日后请天师做法，自己也要焚香沐浴然后步行前往山上的神庙里将一个神位请下来供奉到城北的高台上，整整一个月香火不能停，这样才能避免水祸。

书上用朱笔细细的写着各种禁忌，介于出现凶兆后补救的方法太过麻烦，后面还细心的提出了解决办法，那就是“可找一准头好的人代抛酒坛”。

柳月看了无声一笑，原来敬神也可以这样，再仔细一看，他觉察出问题来。

这个节日祭祀的“神”，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哪路神仙，而是一个叫屠鲤的人。柳月虽然在山上长大，从未说有什节日名叫“沐龙日”，却听说过屠鲤的大名。

屠鲤是前朝的一位贤臣，也是前朝的一位侯爵，他的生平事迹流传甚广，后人多做辞赋歌颂。他的封地就在今天东仪郡靠北的地方，细细算来，定城就是他的封地。当时的东仪还是蛮荒之地，他在这里建立城郭，逐渐将此地变成人烟阜盛之地，可以说东仪能有今天的富庶，全是屠鲤打下的好基业。

柳月放下手中的册子，想到一些奇怪的地方，屠鲤固然是位伟大的人物，却为什么会被当做水神一样供奉，他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够镇住漓水消除水祸。柳月揉了揉额头，想不通的地方太多。近来被街道下面的空洞闹得寝食不安，实在是疲惫，他随手将册子扔在桌上，准备出去透透气。

营地附近有一条小溪，柳月沿着小溪慢慢走，赤沙人为了取水方便，在溪边挖了一个池塘，柳月蹲在池塘边，石头见状也过来凑热闹，脱了鞋泡起脚来。柳月很无语，他们喝的水也是从这里取的，怎么能洗脚。

石头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等明天，这洗脚水早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

柳月无奈，只能离他远点。

走到一处水洼边，看见小小的水洼里有一尾银背小鱼，原来是水太少了被困在这里。柳月见鱼拼命的煽动腮，游动也困难，便想将他捉到溪水了，小鱼滑溜溜的根本捉不住，柳月反倒弄了一身泥水。

石头见他这么笨，笑得差点岔了气，叉着腰牛哄哄地走过来说：“放着我来。”

柳月以为石头有什么捉鱼的技巧，却见石头捡起一根木棍，在水洼边上划了一道沟通到溪里，水洼里的水面比小溪略高，沟一打通小鱼便随着水流流到了溪里了。

石头得意的举着棍子大笑：“公子，你看我这办法好不好？”

柳月愣愣的看着地上的够，突然恍然大悟，由衷的笑了起来：“不错，你这办法不错，很好！”

石头越发得意了，欢快的在溪边折腾起来。

石头的举动，破解了折磨了他这么多天的谜题。柳月想，他大概明白定城街道下面的那些空洞是什么了。

这似乎要从屠鲤建城开始说起。

定城，梧城与仪城三城都在漓水边上，三城沿着漓水的弧形江岸依次排列，早在屠鲤建造这三座城的时候，他根据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势把它们建成了三座风格迥异的城池。

仪城两面环水，城中都是平地且江流分支众多，水路最为方便，又连着东南诸郡，是以房屋多半是沿江分布且小巧精致，行走多靠船只，城中商贾云集，达官贵人多半居于此地，处处透着一股繁华奢靡的气息。

梧城地势稍高，城内没有大的河流，比起寸土寸金的仪城来说，这里更宽广，而且城外遍布良田，是仪城最主要的粮仓。于是人们便在漓水边修建了码头，梧城便成了大宗货物的集散地和漕粮交付地。梧城中房屋星罗棋布，井井有条，官道两边随处可见大的货仓，车道四通八达，和码头配合的天衣无缝。

相对于地势平坦的仪城和梧城来说，定城算得上山地，一道山峰刚好穿过定城县消失在应城县境内。所以定城一半在山上，一半在低地，大多数房屋都集中在城中地势低的地方或者山谷处，这里山青水绿，景色宜人，到处一派生机盎然的自然之景，历来是文人雅士聚集地。于是养成了定城人附庸风雅的习俗，凡是事物一律讲究个名正言顺，顺应天时。这也导致了赤沙人占领定城之后的屠城事件，定城士人一派大义凛然痛骂贼人凶残，宁死不屈，激怒了赤沙人，连带着满城百姓被屠杀大半。

然而这都是后来的事，屠鲤建城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这点。

定城的地势注定了他容易内涝，一旦夏季漓水涨水时，漓水就会反灌到城中。屠鲤在建城之初便考虑到这点，所以定城所有的房屋地基和桥梁都是用石砌成的，不怕水淹，不怕水泡，街面一色青石板铺就，最关键的是，街道的青石板下是空的，一旦水漫内城，便可以用街道将水排出城外。也就是说，定城的街道下面，原本都是水渠。

这个想法是好的，最开始的百年间也的确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乃至定城的百姓在他的诞辰这天特意举行庆典祭奠他，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沐龙日。

不过，这么多的街道的疏通要花费不少代价，屠鲤死后掌权者便忽视了这些。斗转星移，王朝更替，渐渐地城中大多数街道下面都塞满了淤泥，早就不能使用了，每当漓水泛滥时城中百姓不得不迁到高处避难，这才有了遇上凶兆便请屠鲤的神位过来镇灾的仪式。百姓忘记了能使这座城市避免水淹的关键，却以为屠鲤有神力可以庇佑他们，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城中巷道底下的空洞正是淤泥堆集之后的形成的，有的地方完全被淤泥填满，而有些地方则是通的。

柳月慢慢敲打这些空洞，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来，他想，他就像那尾被困住的鱼，只要打通定城的沟渠，他就可以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