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敏极擅长攻心,一张嘴能颠倒黑白是非,其手下恶吏又多高手,也只有贺兰慎这样心性坚定的冷情之人,才能制住裴敏的炙热张狂。
故而众人皆以为这二人势必水火不容,等着看好戏,却万万没想到贺兰慎将下裳一撩,直接在她邻座正坐。
诸臣登时惊掉下巴!
一时间众议纷纷,连天子都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裴敏本独占一排空位,正乐得清静,忽觉身侧阴影笼罩,侧首一看,就看到了贺兰慎那张年少英俊的脸。
她嘴里的酒水险些喷出,愣了会儿,眨眨眼,又眨眨眼,不解道:“那么多空位你不去,坐这里作甚?”
贺兰慎将酒壶置于一旁,重新取了茶盏倒水,没有回答。
裴敏促狭道:“喜欢我?”
贺兰慎修长的指节端着茶盏,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她,平静道:“朝堂之上,还望裴司使慎言。”
裴敏想起他之前说过会与司中上下“同荣共损”,便问道:“你是怕我受人排挤会难受,所以才特意与我毗邻而坐?”
贺兰慎没说话,算是默认。
裴敏又烦躁又好笑,挥手道:“快走快走,我才不要你作伴!如此一座不解风情的冰雕杵在身旁,只会令我更难受!”
她似乎永远不安常理出招。
好心反被嫌,贺兰慎侧首看了她一眼,心道:我佛慈悲,裴司使是没有心肝肺的么?
遂不再管她。
宫里的酒水甘冽好喝,又有美人鼓乐助兴,裴敏没忍住多喝了两杯,出宫时只觉有种微醺的飘然爽快。
“裴司使。”
忽闻身后有人唤自己,裴敏回首一望,见贺兰慎自建福门下朝她走来,看这架势,似要与她同归。
裴敏心想,贺兰真心今日怎么的这般粘人?
遂笑道:“你不会又想来安慰我之类的罢?免了,我不稀罕,也不需要。”
“非是如此。”贺兰慎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特别漂亮,眼尾朱砂如血,看上去比往常要温暖些。他道,“裴司使洒脱不羁,断不会为世俗偏见所扰,自然无需旁人安慰。”
裴敏怔了片刻,而后噗嗤一笑,问他:“你既然知道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那宴会上,为何又要执意与我比邻?”
贺兰慎道:“你我同僚,自然该坐一起,别无他意。”
二人并肩穿过主道,沿着太极宫东侧的宫墙往永兴坊走。
高墙之下空阔无人,只是偶尔才有巡逻的禁军有序走过。碧空澄澈如洗,墙上的鸟雀灵动地梳理着自己的羽翼,又歪着脑袋,注视墙下并肩走过的两人。
短暂的沉默,裴敏没忍住,提醒他道:“小和尚,你难道不曾看出来,圣上是借这次宴席试探你我之间的立场么?你是天子身边的红人,我是天后麾下的爪牙,你若爱惜羽毛,便该离我远些。”
贺兰慎的脚步一顿。
裴敏往前走了两步,见他没有跟上来,便回首看他。片刻,她轻轻一笑,眼尾染着淡淡酒意的桃红,道:“你还真是活学活用,才说保持距离,就真的保持距离。不过这样也好……”
“裴司使。”贺兰慎轻轻打断她,神情罕见的认真。
裴敏便住了嘴,等他发话。
贺兰慎淡色的唇线抿了抿,眸色幽深,少顷方道,“古人言‘君子和而不同’,你我虽为政敌,却并非定要拼个你死我活。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放下成见,勠力同心。”
有轻风撩过,拂动二人的衣摆,鸟雀啾鸣一声飞上天际,带落一瓣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