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晴容按计划谎称卧病,实则和鱼丽一同冒充嘉月公主府司珍女官,跟随女护卫策马南行,抵达三十里外一座异香四溢的简陋大宅。
出迎者高大健硕、面罩挡住口鼻,正是甘棠。
晴容料想太子公务繁忙,不可能为清点这类琐事亲临,反倒心安。
她不揭帽沿,直奔正题:“甘大人,请问从何处开始?”
甘棠长眸掠过审视,微微躬身,引她入东厅,由中年管事讲述香料混淆的情况。
晴容取了一截香木,细辨其肌理:“此为栈香,相比起同树所出的沉香,无黑脉,木质也不结实……”
她逐一辨认黄熟香、龙鳞香、水盘香等料子,间或出门深息,调整嗅觉管事与鱼丽协助称量计数,甘棠领一名壮年护卫挪移物资。
盘点半柱香,晴容四处巡视,忽见角落立着一位青年文士,正闷声不吭记录。
那人着青灰长衫,身材挺拔,宽肩窄腰,若非藏身暗角,很难被忽略。
细看其俊眉朗目,她心跳停滞太子殿下乔装易容、角色扮演,玩上瘾了?
晴容不敢声张,先整理仪容,随后假装没认出,继续辨香识料。
可他笔下种种神奇画面却挥之不去,忆及昨晚所见,两颊如烧。
那幅六尺立式水墨山水,奇峰峻岭、云烟苍松、泉流怪石融绘一图。右下角有位年轻人光着臂膀泡温泉,池边一圆浑红狐低头饮水,眼神媚意尽显。
灵感显然源自她化身胖银狐、误入浴池,经过加工润色,成了“俏狐狸勾引清修之士”的场面。
太子殿下居然偷偷期盼……被狐狸精勾走魂魄?
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夏暄近来诸事忙碌,原没打算亲临现场。
神差鬼遣的,在甘棠动身前一刻,他临时起意,伪装护卫同行,抵达附近才换上文士服饰……
大动干戈,迂回曲折,半点不像他作风。
他甚至分辨不清,快马加鞭赶来,到底为什么。
真是一桩需他亲力亲为的大案?远未及此。
为告诉她神秘香铺的幕后主使?一封手书即解决。
怕部下无意间得罪未来嫂子?半句话便无碍。
抑或见过她笔下淋漓酣畅的豪迈、细致入微的精妙,莫名增添几分亲近之感?
此时此刻,少女用手掰、刀切、火烧等方法甄别物料,哪怕宽大墨灰披风罩住全身,仍掩不了天生的端雅矜贵。
夏暄按耐雀跃,浑然未觉视线正不由自主追随那窈窕身影。
结束东厅任务,众人转移至西厅。
晴容识别各类调配好的香粉、线香、香丸、塔香等,见太子立于门外透气,总觉不应冷落,趁其他人核实数量,缓步靠近。
夏暄眼睁睁看她贝齿轻叩檀唇,掀起帽沿,盈盈福身。
娇颜氤氲三分尊敬、三分羞态、三分捉弄,外加一分得意。
有一刹那,他心生错觉,仿佛鬼鬼祟祟窥觊被抓现行,有种难熬的羞愧。
幸好,逆光阴影完美遮挡潮红两耳。
晴容轻声招呼:“殿……”
“嘘,”夏暄以指触唇,“我是文吏,九公主是内贵人。”
晴容莞尔颔首:“您亲自驾临,是放心不下?”
“左右无事,出来透透气,”夏暄撒了个谎,低声道,“对了,城东那香铺,是赤月国人所开。”
“说到底,我们的人摆脱不了干系。”
“我只是没想明白……原因何在。”
在他印象中,大宣和赤月国多年无争拗,唯独三十年前的交恶。
夏暄暗觉话头沉重且不友好,改口夸赞:“近日有幸阅览九公主的群芳图……构思精妙,笔法不俗,不愧是青川先生高足。”
“仓促之作,难担殿下赞誉。”
晴容一如既往客套,忆起他画中牧童装扮、耍猴动作,乃至飞天入海……忍不住窃笑。
殿下的画,构思更精妙,让人大开眼界呀!
她笑眸盈满璀璨星辰,悄然泄漏戏谑,教夏暄惶然不解,欲问又止。
晴容暗呼不妙,若被觉察端倪,可是“灭口”之祸!
她连忙转移话锋,提及菀柳犯事、由乐云公主责罚。
夏暄勾唇:“挺好,省得她一天到晚盯着。”
晴容愈觉“污损新衣”一事疑点重重,试探问:“殿下指使的?”
“算是吧!”他眉眼潜藏得瑟,“我曾传信乐云姐姐,请她想法子扣下那侍婢,这事……没人比她更合适。”
晴容念及昨日的胆战心惊,且心疼佳酿,委屈嘟起小嘴,鼻腔哼出娇慵的一声。
她本就容色俏丽得令人心软,此番红唇如枝头初熟的樱桃,美而不自知,甜入人心里。
“吓着你了?夏暄心底融为一片柔软,强忍伸手摸摸她发髻的冲动,温声道,“是我不好,该事透点口风。”
话音刚落,俊朗面庞倏然拢上淡霞。
什么鬼!这是太子该有的口吻吗?以为在哄自家小猫?
说正事,一定得说正事!
“上回的香药丸,经御医证实无毒。”
他脱口而出,记起此事曾在信上告知,重提有“没话找话”的嫌疑,只得硬着头皮补充:“比寻常方子多了一味芄兰籽。”
“原来如此!”晴容惊中带怒。
“怎么?”
“我常用的返梅魂香含麝香、黑角沉和附子,恰恰与芄兰籽相冲……芄兰和甘草味道极其相似,而我老早把赠香予余家叔侄一事抛诸脑后,完全没想起这茬!没想到余家公子这般厉害,竟迅速察觉香药丸中的乾坤!”
她激动之下提到京城大忌的余家人,慌忙噤声。
“他天纵奇才,绝伦逸群,文武双全,若不是出了那桩事……”夏暄沉眸暗流涌动,依稀泛起红意,随即收敛失态,“九公主切莫在外人前谈及余家半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