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李晚成在门脸房前支起一口火锅,与向阳对坐而饮。向阳被揍得鼻青脸肿,鼻子里还塞着两团洇血的卫生纸,夹起一筷子羊肉放进嘴里,也不知道是烫还是疼,龇牙咧嘴的样子很是狼狈。也许这就叫兄弟,打你还手,骂你还口,打完骂完还能并肩一起走。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或许有些话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举起杯子示意一下便干了杯中酒,如此三番五次,醉意顿生。
李晚成终于按捺不住问道:“向阳,我这辈子除了扶墙就他妈服你,你那脑子是进水了进泥了还是进水泥了?小乔这么个大美女你不要,万贯家财的大树你不靠,你抽的哪门子风?小乔横跨半个中国来寻你,我们也跟着折腾了个底儿掉,你倒好,优哉游哉神出鬼没,说着说着我又想抽你了!”
向阳跳到一边笑道:“你还敢说我?貌似人间蒸发,对组织隐瞒真相,大理艺术学院跩着个腚跑那个是你吧?除夕夜给乔巧打电话那个是你吧?还玩儿他妈什么大隐隐于市,就你六根不净的那个样子,剃了脑袋割了那二两贱肉也入不了佛门!”
“听你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哎不对啊,明明在批斗你呢,怎么跑我身上来了,赶紧交代你的罪行!”
向阳目光凝重,叹了口气道:“交代,当然交代。其实,去年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就有一些去留难决,可乔巧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忍心伤害她。北京是一个很多人都想去的地方,也是很多人都想逃的地方,或许世界上每一个地方在不同人的眼中都是一座围城。很不幸,我成了从北京逃离的那个人。我离开那里就是想要弄明白我为什么要离开,离开了之后我要去哪儿。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决定回到这里,只是想四处走走,有时候坐车,有时候乘船,有时候步行,甚至在可可西里无人区旁一个偏僻的小镇上住了两天。我就想验证一下,我离开北京离开乔巧,会不会后悔。事实证明,我不但没有后悔,还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李晚成好奇问。
“人得活着。”向阳郑重道。
“滚!就这道理,我蹲茅坑儿都能想得出来,还用得着跑可可西里去?你就是闲得蛋疼没事儿找事儿。”
向阳摆摆手道:“我说的这个人得活着,不是简简单单生命的存在,而是让生命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在北京,我有美丽的乔巧,有体面的工作,有宽敞的房子,可我就是觉得,如果我这样活下去,我整个人就废掉了。也有人说,活着就是为了让别人快乐,送人玫瑰手有余香。的确,我留在北京留在远征,乔巧是快乐的,乔家也会满意,可我自己活着的价值在哪里呢?你还记得吗,咱们三个有一次喝多了爬到学校楼顶上,大声朗诵诗歌:‘人生苦短,道路漫长,我们走向并珍爱每一处风光,我们不停地走着,不停地走着的我们也成了一处风光’,‘我不希望远方像一个梦,让我活得舒适,也活的迷茫。我希望远方像一片海,活也活得明白,死也死得悲壮’。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迷上了一种东西——远方。去远方的过程可能痛苦、可能孤独、可能潦倒,但那才是我自己的东西。其实我们都一样,都有远方的梦想,它可能是一个人、一件事,也可能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感受,林岩的赤脚医生、老白的淳朴爱情、你的淘金愿望,你们都可以去追求,为什么就非得苛求我循规蹈矩呢?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所期盼的我的那样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那让我很痛苦!”
李晚成沉默无语,半晌才抬起头来,拍了拍向阳的肩膀,点点头道:“向阳,哥们儿懂了,哥们儿也理解你,可你不告而别,留了一封遗书溜之大吉,刚才明明遇上了却又避而不见,这缩头乌龟的作风可不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吧?”
向阳摇摇头道:“我不想活得那么虚荣,是男人不是男人怎么了?噢,不告而别、避而不见就不是个男人,当着面深情款款地说,小乔,我要走了,咱俩分手吧,这就是个男人了?无论怎样都是对小乔的一种伤害,那既然都是伤害,何必当面去伤害徒添更多痛苦呢?难道非得看着小乔顿足捶胸嚎啕痛哭,我毅然转身离去那就是男人了吗?既然结局已定,又何必纠结于过程呢。况且,我的心不硬,见不得小乔那伤心的样子。”
李晚成无言以对,想了想道:“向阳,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得跟我说实话,你回到这里,究竟是不是为了楚娟?”
向阳看了看李晚成,忽然笑了:“成子,你知道我最烦的事儿就是跟别人磨磨叽叽地解释。你不就是因为看见我抱着楚娟吗,那你刚才还抱着小乔呢,你怎么解释?”
“放屁,那能一样吗?小乔是咱朋友,是亲人。”
“那你怎么就不能认为楚娟也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呢?李晚成,你别小看了我,也别小看了楚娟,你要真喜欢楚娟,就一定要对她好一点儿,她受过的苦,超出了我们的想象。陆晓雨够苦吧,楚娟所经历的磨难,比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