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维斯我其实很想知道真正帷幕内的人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兰开斯特公爵忽然说。
“……就是普通的世界偶尔可能会看到一些幻象仅此而已,而且通常情况下那算不上很好的体验。”即使是伊薇特,除了离奇的幻梦外,在醒时的世界也不常看到奇奇怪怪的东西。万物在这个世界具有的物质表皮是一种保护。但正如蝴蝶能分辨十几种色彩人只能分辨三种,蝴蝶眼中的世界和人类是不同的,通常超凡意义上的灵视也是因为偶然情况下理智不稳定的人类像是眷族一样用精神视域观察周围但不会经常发生,如果现实中都一直出现灵视,那么一般离彻底疯狂也不太远了。
想想也难怪兰开斯特公爵有些恶劣他明明只是个普通人,却要面对着世界上最恐怖的真相。至少身为超凡者的自己面对怪物还有一战之力,这是公爵不具备的心理优势,即使如此,她也在逐渐被侵蚀转变成一个怪物,这点上似乎自己没有资格评价公爵心理扭曲。
前些天玛莎还给她写了一封信,墨水的颜色就像枯萎的玫瑰倘若人类的血干燥后也会得到比这更深的铁锈色但玛莎特别的浅色血淋巴凝固后也许更淡。伊薇特尽量不去想她用了什么来书写文字信的内容就像是一位春心萌动的热恋中的少女,用充满激情的文字讲述她每天都迫切盼望飞奔到心上人身边,和他永远在一起。
但玛莎写到“为了她灵魂的救赎者,她会努力忍耐下去的。”
伊薇特知道事情并非是纸面上所写的那样简单,她有些苦恼,以醒时的思维来看,她不希望一路上照顾自己的女孩被梦境空间所吞噬,即便她只是一名眷族混血儿。然而这一切又和玛莎本人的意愿背道而驰。
如果用公正的眼光审视,她自己倒是比公爵更加值得警惕。
想到这,伊薇特顿时觉得好吃的冰淇淋也索然无味,只是用勺子一下一下戳着剩下的奶霜。
“它们真的是幻觉?”兰开斯特公爵把手搭在椅子背上,看起来像是闲谈之余,侧身和马场上的其他人眼神交流,察觉到他目光的男性贵族们也都轻碰自己的帽檐,向他优雅致意。
公爵嘴上含笑,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那些男人形状和女人形状的东西,还有部分不具备人类形态的东西,我喜欢观察它们,它们总是有着很多秘密。人类在困境和欲望中,因为恐惧或者身不由己的原因,互相攫取、掠夺,互相折磨致死……我们保守这个秘密,用双腿走路,以和野兽互相区分,但我们每个人心中都隐约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个人,至少不是普世价值观宣称那样,理智、虔诚、善良的人。实际上,我们心中的野兽从不入眠,它只能被暂时满足,我们用一层薄薄的教育与人性构成的外衣掩盖它,然后尽力提供它所需,以换得它大多数情况下保持安分罢了。
伊维斯,你是用什么安抚它、满足它的呢?”
我……
有一种古怪的食欲,要满足它除了吞噬之外别无他法,那食欲在慢慢膨胀,也许终将连她一起也吞没……
她无意识死死捏住银汤匙,力度让勺柄都为之微微弯曲。
兰开斯特公爵从她的冰淇淋杯子边沿取下一颗装饰的鲜草莓,将它送入口中嚼碎,他咀嚼的方式却并不像是在品尝这种脆弱的水果。
“我喜欢草莓,柔软多汁,每一口都能挤压出很多红透的液体。但这颗有些太甜了,我更倾向有淡淡咸味那种。”他说着古怪的话,看似在评价草莓,但又不是很像,他随即起身推开椅子,在去往马场之前,有意无意又留下一句,“期待你为我们介绍更多美味的朋友。”
他指的究竟是什么,伊薇特不明白,或者说她根本不想去了解。
她需得遗忘刚才的谈话,不要让美食的回忆勾起她对某几次丰盛宴席的想念。
……
这次参加桑顿勋爵的邀请,是伊薇特经历过最难以言说地一次社交活动,原因自然是与兰开斯特公爵之间的秘密交谈。
她知道公爵由于身中诅咒,灵视敏感度很高,可能接近相当高阶的超凡者,之前遭遇让人产生被吃欲望的鱼人尸体那次危机,兰开斯特公爵就展示了他灵视看到幻象的准确性,判断三明治里夹的馅料并不像仆人介绍那样来自小鹿肉,而是真正的人肉。
因为他看到了三明治附近有微小的类羊怪物在啃食从影子里伸出来的控诉手臂,这个现象是那次宴会的举办者格雷伯爵身上特有的,也是每一代格雷伯爵在圈地运动中赶走农民,使他们穷困而死留下的血证。
格雷伯爵因为使得大量佃农无家可归、颠沛流离显露出羊吃人的幻象,那么她自己在兰开斯特公爵眼中是什么样子?
伊薇特第一次感到好奇,以及恐惧。
她会是满身血腥吗?亦或是有着怪物般的巨口和獠牙?她的受害者们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样的罪印?
她有些想知道,但又害怕知道。
这样矛盾的心情,让她无法以平常心面对兰开斯特公爵,但公爵本人却毫无所觉,每次遇见都笑眯眯向她打招呼。
她从中午离开牛津,等她回到家时,已经入夜了,但在进门之前,她却意外看到自己门口的路灯下有个熟悉的人在徘徊。
“卡罗尔?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打开车门,冲他喊到。
“伊维斯!你回来了!我之前来过几次,你都不在,但女仆小姐说你今晚可能会回来,我就在这等了。”卡罗尔看到她,表情既惊又喜。
对这位同学的印象,伊薇特之前都觉得是个有些内向却比较稳重的人,学术水平也算是同学中比较高的,还帮她翻译过部分古代文献,没想到却能做出在别人家门口蹲点这样有些出格的事,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吧?
事实上卡罗尔自己也知道,其实第二天再来拜访更加合乎礼节,更何况晚上也做不了什么事,但他就是觉得心里没底,想要找伊维斯这样有主意的人谈谈。
他不认识伊薇特家里的仆人,艾莉森自然不敢随便把一位没有出示可靠名片的年轻男人往家里带,只是看在他在门外等了很久的情况下,才告诉自己主人可能的返家时间。
“需要进来仔细说吗?如果事情紧急,那就上我的马车,我带你去?”伊薇特问道。
“没关系……那就打扰了,很抱歉这么晚还来麻烦你……”卡罗尔吞吞吐吐地说着,他本就是凭借一时激动做出的决定,但阿尔比恩人刻骨的等级观念让他在看到伊薇特本人的时候又有些许惶恐,卡罗尔本就是一干同学里家庭最贫穷的,甚至在上学的时候还需要佩戴低人一等的“减费生”徽章,受人冷眼,他在被邀请进入铺着异国进口的羊毛地毯、挂着枝形吊灯的玄关时更是不知如何自处了。
从未见过的豪华屋宅让卡罗尔内心的自卑开始起作用,自忖委实不应该在深夜用这点小事去叨扰一位贵族子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他失去伊维斯的友谊。
但索蕾小姐毕竟是照亮他灵魂的灯塔,为了她,只能搏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