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我彻夜未睡,熄了烛火后透过纱帘能清晰见到门外一直有人把守着,来回踱步的身影交叉晃动着,仿佛一点伺隙都不愿留。
窗外的月光是如此清冷,也不晓得这个时候载湉正在何处,正在做什么,更不晓得我自以为是的办法明晚究竟能不能奏效。
其实,白日里我一点儿都没有觉着事情或许还会存在第二种可能性,那就是载湉根本就没想过要找我,又或者是载湉失了线索早已经放弃了找我,再而我会不会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夜深人静时,总会喜欢胡思乱想,我心间也竟隐隐生出了这种奇怪的担忧,并非是我不信任,而是我近来发现世上的大多事情走到最后好像都会超乎人的预料,即便只是极小的可能性,我也要将一切可能的结果都料想到才好,因为只有这样,在遇到意外时,我才能更加从容,更加镇定地处置。
翌日晌午时分刚过,天香楼就已经坐满了人,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只要是人就一定都有猎奇心理,坐在这里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是好奇天香阁新来的这个花魁“星月”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到底长得是个什么可人模样,竟能让洛天香挥金如土,半日之间就摆出这么大的排场来。
吵吵嚷嚷中,很快时日便至晚间时分,天香楼粉墙环护,一时花团锦簇,莺莺燕燕全都打扮得花枝乱颤、玲珑剔透漫步出来含笑接客,外殿内以夏红色的绸子点缀门楼,云顶檀木作梁,上头亦是用五色花缎张灯结彩,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天上明星一般。
我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三千青丝正被小丫鬟一缕一缕地束起,再用以步摇鬓珠作衬,年过二十,面庞虽已不算青涩,但却依旧存着几分明净清澈,别的不敢说,但仅凭着这一双眸,也不负了“星月”这名,几许灵韵在一身鹅黄织锦的映衬下,使人更显得莹光瑟瑟,耳边不时听得外头推杯换盏的招呼声,于是,我不免出声问:“什么时候了?”
小丫鬟在后头道:“戌时了,再过一刻,姑娘就好出去见客了。”
我轻轻一笑,“我自是晓得的,”随后,回头看一眼小丫鬟,又道,“早上叫你们替我准备面纱呢?”
小丫鬟含笑一侧身从袖子里抽出一块香黄色的三角纱布来,“姑娘看这个可还行么?”
我拿过在面前抖露一下,依着镜子往面上一系,回身看着小丫鬟问:“这样可好?”
小丫鬟笑,“好是好,只是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淡淡一笑,“神秘感,懂不懂?”
小丫鬟一挺眉,摇了摇头。
我一笑。
过了一会儿,我又问:“外头台子可备好了?”
小丫鬟轻声道:“想必妈妈会备好的。”
我点头。
正说着,洛天香就走进了屋子来,托小丫鬟买面纱的事我没有跟洛天香说明,而此时我又还未来得及把面纱摘下,与洛天香对视时,我心尖不禁一怔,十分害怕洛天香会看出什么端倪来,我强装着面上的镇定,只站在原地不动。
洛天香穿着一身大红袄子,上头绣着大片花色,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下面搭一尾湛青色的锦裙,晃动的裙摆仿若池子里被石子惊动的涟漪。
她笑觑了我一眼,径直走过来,拉过我的手左右端详一番,点头道:“不错!不错!”随即她目光扫过我面上,疑声问:“这面纱是怎么回事?”
我一惊,深吸一口气,轻笑道:“神秘感。”
洛天香一挣眉,静了一会儿,笑道:“果然孺子可教,有几分我年轻时候的机灵!”又满意道:“这银子还真是没白花!”
我暗暗出一口气,含笑看着洛天香。
洛天香“嗯”一声,扭头吩咐小丫鬟道:“再给星月最后检查一下衣物首饰,马上就要登台亮相了!”
小丫鬟于旁道了:“是。”
不过半晌,我人已然等在了二楼,瞭望下去,人头攒动,但却又根本看不清任何一个人面目,高唱一曲化蝶,腰间裹着绸缎,从二楼缓缓而落,这也是我自己下午时分特意跟洛天香要求的一个开场表演,其实是希望载湉能够听得明白,是我。
是我。
须臾,乐声奏起,我自是跟唱,音调萦绕在殿梁之间,双飞之蝶,幽怨缠绵,凄诉着生死不悔,我的心绪自然也跟着琴瑟相和之声一道行云流水,一字一句,一音一符,宛如潺潺的细流,蜿蜒起伏,又仿佛霏霏毛雨,润泽面庞,似乎有微风吹动我的衣袂。
画屏深锁,小径兰窗。
是这一派春光,独念我郎。
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我在半空中飞舞回旋,目光在逡巡间,终是落在了一人身上。
一袭锦绣青衣,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便已足够。
我霎然心一喜。
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随着我愈加靠近人群,不免有人发出狂乱的躁声。
我不管,并不受打扰。
继续唱着。
便随了你去。
便穿了这身嫁衣随了你去。
生不同衾,死同穴。
化作一对翩翩的蝶。
魂兮相依,魂兮相守。
练衣洞府,香雨人间。
唱罢,许多人在底下扯着嗓子喊着:“星月姑娘!”
我翩然一鞠躬。
场面一时躁动得难以控制。
“星月姑娘何以还戴着面纱?”
“是看不起我们?”
“星月姑娘何不揭开面纱让咱们看个究竟!”
……
没一会儿,洛天香就步上了台来,笑问:“星月姑娘好不好?”
“好是好,却就是不给人看脸是什么意思?”
洛天香道:“星月姑娘的今日一晚竞价相争,价高者得!”
“不揭开面纱看看,咱们怎么敢出了银子?”
“是啊!万一出了银子却是个貌丑无盐可怎么好?就是在街头买个瓜都要有个卖相呢不是?”
洛天香笑,“呸!我芍药洛天香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天香楼开在这里也不是一时半刻,名声在麻城也是响当当的!怎可能用下作手段来诓骗众位客官!砸自个儿招牌!”
洛天香说罢,底下一时默然无声。
许多人都有些踌躇,生怕自己吃了亏去!
我笑道:“这世上就是这样的道理,向来好的东西都是有眼光的人才能得到,千里马常有,伯乐却难寻,众位客官今儿原都是来寻乐子的,也不必过于纠结伤了神,愿就愿,不愿也罢,自当不必强求自个儿,只是与星月无缘罢了!”
一时底下有人道:“星月姑娘歌喉婉转动人,谈吐亦是不凡,本小爷愿意出价!”
洛天香笑一声,“这位爷总是有眼光的!”嘴角轻轻一勒,随后,才又轻笑道:“五十两银子起价!”
那人道:“那小爷就出一百两银子!”
洛天香笑,“这位爷出了一百两银子,还有要加的么?”
自始至终,我的视线都不离正坐在人群中含笑睨着我的载湉,随后,他举眸淡淡道:“我出两百两!”
洛天香面颊一滞,随即十分惊喜道:“这位爷出两百两,还有要加的么?”
我听载湉这话,心里头也是一抖。
两百两!
载湉这是疯了么?
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那边要救济,这边还要故意抬价!
许多王公贵族、商贾大家的公子哥儿见了这个景况,也都不愿干坐着,纷纷竟起价来,大约是欲要博个面子回去。
“我出两百五十两!”
“星月姑娘!我出两百六十两!”
“两百七十两!”
“两百七十一两!”酷文kuen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