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开门,听说是方景楠回来了,陈有富挺着渐渐突起的小肚子,一步三摇的走了出来。
瞅了他一眼,道:“回来了!”
“哟哟,乡长大人亲自来迎,小弟真是受宠若惊呀!”方景楠也没与他客气。
“回来了正好,后天银花嫁人,你可以讨杯酒喝!”陈有富没理他的茬,淡淡地道。
“啥玩意?”
论装比,还是陈老爷子第一,一句话便把方景楠的气势打压下去,方景楠摆出一张懵懂无知的脸,明知故问地道:“嫁给谁了?”
“你不娶,难道我银花就没人要了?”陈有富白了他一眼,招方景楠做女婿的事他是彻底死心了。
方景楠身子一缩,赶忙道:“别瞎说,传出去多不好。”
“哼!”陈有富冷哼一声,转身进了院子,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旁边的张景萱一眼。
方景楠毫不介意地领着两人进去,路上遇到了管家陈狗子,方景楠笑着道:“狗爷,弄点吃的来呀!”
陈狗子对方景楠也是非常热情,满脸灿烂地笑道:“好嘞,后日银花嫁人,老爷让杀了两头猪,我悄悄先给你炖上一只。”
“嘿嘿嘿,还是狗爷疼我,”方景楠笑了笑,忽然倾上前,贼兮兮地问道:“这个陈老财怎么突然松口答应银花嫁给铁柱哥了是不是他俩情深意浓在一个黑灯瞎火的晚上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情并且结出了幸福的果子,陈老财无奈之下这才答应的?”
陈狗子嘿嘿一笑,忽地瞅了一旁的张景萱一眼,道:“好像不是这样”
顿了顿又道:“前几天李谷年回来后,与老爷汇报说你们已经从蒲州回到崞县了,还跟随了很多张氏子弟”
方景楠不解道:“这与银花嫁人有什么关系?”
“你在蒲州那边发生的事也说了一些。”
方景楠奇道:“李谷年又没去蒲州,他怎么知道这些?”
听到这话,护卫在一旁的行锋突然身子一震,心虚地瞅了方景楠一眼,小腿有些发颤。
陈狗子嘿嘿一笑,“拒婚的事也说了”
“这”
方景楠还是有些不太明白,自己拒婚与陈银花嫁人有什么关系。难道是陈老财看自己在娶妻这件事上态度坚决,就死了这心思?
自打一开始,陈有富便想搓合银花与他在一起,好做他的岳丈大人。以他对陈有富的了解,陈有富不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
必然还有后招!
想不明白也就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方景楠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处理。
美美的吃了一顿满嘴流油的炖猪蹄,方景楠给李水和张景萱安排好房间,自己在小丫环陈迎景的打水伺候下,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进入梦乡。
就在方景楠做着美梦的同时,村西头,一间小院别间。
屋里点着一盏小油灯,诺大的案台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边上还堆有几叠书册,东西虽多,但却归置的很是整齐。
陈有富在门口黑暗中站了很久。
案台边,一个全身套着黑袍,脸上带有丝巾遮面,只露出一双明眸的女子俯身案前,如青葱般的玉指轻握笔杆,缓缓地记录着什么,“匠作营,薪资八十两,耗材二百三十五两七钱三分”
“莽字营粮饷三百两”
“布衣坊”
敲了敲门,陈有富终是抬步走了进去。
女子听见了动静,她没有抬头,仍是俯案书写,一个个绢秀小字沾墨纸上。
看着眼前沉静不语的女子,陈有富沉声道:“他回来了!”
女子放下手中笔,坐直身,转目朝他看道:“然后呢?”
陈有富道:“你负有血海深仇,仇人位尊且贵,你一女子,若无人帮,此生报仇无望。”
女子好似在笑,眼角眯了一下,“我爹曾说,匆匆百年,人生只是一场路过,不用太计较。我爹已经走完,而我还在路上,沿途风景虽然不美,也是我耳目所见,我心所感,我思所悟。一草一木,一枯一荣,都有定数,不必伤感。”
陈有富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老脸上展出讥嘲的笑容,他拿起案台上一本薄册,淡淡地道:“小姑娘不要与我说这些虚言,世家三族,几百口至亲因你而死,百万家产被抄,你却说皆有定数,不必伤感?若真是如此,你整日暗室忙碌帮我统筹帐目往来,所图为何?
人生只是路过,你所有至亲都已经走完了他们的路,为何你还要独行?
不要与我玩耍心眼,也无需在我面前隐藏你深入骨子的仇恨,更加不要错误地认为,所有男人都会被你的美色迷倒!”
说罢,陈有富抬起手,缓缓地朝她遮脸的丝巾摘去,女子眼中藏有一丝慌乱,搭在案台上的玉手紧紧攥着,身子紧崩却一动不动。
陈有富伸出的手缓慢,但却非常平稳地探了过去,跟着扣住她的脸巾,粗糙的手指甚至轻触到了女子吹弹可破的脸颊。陈有富枯黄的老眼中没有一丝闪动,摘下脸罩,放在一旁,又看了看她炫目精致的脸庞,淡淡一笑:“确实是副好看的皮囊!”
站起身,陈有富走出门外,“收拾一下,后日我让你俩见面!”
女子在身后轻声唤道:“陈老爷!小女可拜您为干爹!”
陈有富顿住脚步,背对着她沉吟了片刻,轻叹道:“不要了,那小子,对长辈一事有忌嫌。你若记着此恩,待老朽故去,帮衬照看一下家小便是。”
“若大仇得报,小女定铭记于心!”女子站起身,冲着陈有富离去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