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城头一看,底下的流民全都按老弱男女分好了队伍,头先站的自然是当中还算有些体力的流民,最后一排的,看起来都是孩子了。
这明显是打算牺牲自己保全后人的样子了,袁华心中大骇,“他们这是做什么?”
苏清墨面无表情地说,“巴尔提将这些人驱到华泉关,原就是想看看我们救不救。他知道你心软,可没想到我们华泉关也是自身难保。你别难过,这事我没让你知道并不是信不过你,而是不想你知道太多心中不快。况且那时候我也没想出法子来帮助他们,只能先让他们在此地等候。”
“我是说,他们现在想做什么?”
“巴尔提将流民难事丢给我们华泉关,原是想趁机难为我们。当然了,以他这般心思,少不得在流民中安排了细作打进来做内应。月儿,这两日我想清楚了,你说得对,虽然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你说的民为贵也是极对的。所以我这两日都想了法子给他们投了吃食,总不能让他们都到了华泉关,还饿死在城门前。”
“那他们现在是准备做什么?”
“自证清白!”
“如何自证清白?我瞧着最后一排的全都是孩子啊。”
“是啊,他们自己也想明白了,咱们华泉关便是有心想救助他们,也是无能为力的。凡是真正的难民,一定会为了妇孺妻儿博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袁华又探头看了看下面第一排略有体力的流民,“他们手无寸铁又饿又累,能做什么呢?”
“巴尔提用他们来试探我华泉关,我也一样可以试探他巴尔提。”
袁华叹了口气,“其实这得看谁更狠得下心了,城下的流民是我大越子民,巴尔提没什么狠不下心的。倒是我们……我们用这些无辜流民去试探于支军,未必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啊。”
“我们想要的结果是什么不重要了,只要让巴尔提知道,他没办法用流民来牵制我们便是了。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想要保护人,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所以,若他们愿意去试探于支军,最坏的结果便是死在于支军手中,可他们争取到的,却是妻儿妇孺得以进城了。”
“是,如果他们不替华泉关吸引火力,我们不敢贸然开门将他们的妻儿老小迎进来,再熬些日子可能大家都一块儿死掉。现在,至少他们能保证自己的妻儿老小安全了。月儿,你是不是觉得我狠心了些?”
“这已经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如果于支军手下留情,或许他们还有一线生机。但不管怎样,他们的妻儿已经活下来了。华泉关容纳不下那么多流民,让妇孺弱小进来,已经算仁至义尽了。想来,他们该是知道我们的难处了。”
“这些流民真真展现了大越子民身上的牺牲和大无畏精神,他们就算死去,也必将被后人所记住。你看,那个灰褐色衣裳的男人,他的妻儿就在他身后,可他决定站出来以后,再没回头看过一眼。”
袁华顺着他的手指一看,那人手上杵着一根细长的棍子,想来这是路上作拐杖之用的,现在可能要作为武器了。
虽然衣裳看起来肮脏不堪,可腰背却挺得很直,似乎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
“他的妻儿是哪一个?”
“后面,也是背对他的,那个蓝灰衣裳的女子,旁边有个小女儿,怀里有个小婴儿。”
那蓝灰衣裳的女子没回头看灰褐色衣裳的男子,她抱了小婴儿正低头整理着,看起来既忙碌又镇定。
旁边的小女儿侧身靠着她,顺着她的肩头时不时转脸看灰褐色衣裳男子。
苏清墨握住袁华的手,“我们无法排除哪些人是真正的流民,哪些人是掩藏在其中的细作。我们不能接纳所有的流民,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到最周全的考虑了。”
袁华深知苏清墨考虑问题比她周全,能留下妇孺老小已是竭尽全力了,“玉芝姑娘呢?她可同意这法子?”
苏清墨又捏了一下袁华,“你说得对,太过狠心总是让人有些不忍啊。他们也总是别人的父母子女,也总是有不舍和牵绊,我们不能这般狠绝。”
像有人发号施令一般,城下的流民缓缓向前移动起来。原本沉默的队伍开始有了低沉的哭声,这哭声极力压抑着,却更让人有一种绝望。
“月儿,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也不用管了,且听最后消息吧。”
袁华心里有些乱,这种无声的赴死和慷慨激昂地护城而死是不同的,太让人悲伤又无奈了,“清墨,且让他们妻儿老小进城吧。”
袁华最终没忍心往下看,据月如所述,流民在于支军前滞留了一个多时辰。刚开始于支军也没打算杀他们,只要他们没踏进于支营地,也随他们守着了。
反正给吃给喝是不能的,最多也就是当做看不见他们。
可后来听说华泉关城门开了,于支军守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终于等来城门大开,总是要过来攻一下的。
可这些流民当真不怕死,原本于支军不动时他们只是守在营地外。
城门一开,于支军一动,他们倒激动起来,明明手无寸铁却抱了死志非要拖住于支军。
这城门大开本就是异常,兵贵神速就是抓这个时机,结果还让他们给挡住了,哪里还有心思饶他们的性命。
可两三千个拼命纠缠的流民,哪怕他们在手无寸铁,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拦人,到底还是成功地阻拦住于支军了。
两三千流民,于支军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杀尽。
有些流民便是死了,也死死抱住于支军的大腿。
原本以为铁骑过处定然无往不利,谁知道既没能按时赶到华泉关前阻止城门关闭,又让流民折损了十来个人马,简直是大为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