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少游缩了手,两人对望一眼,他赶紧移开视线,道:“对不住,我没看见……”
“我来吧,家中虽然是商贾之家,但上面也有一位阿兄是读书之人,子禾也跟着夫子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研墨这种事,还是可以担当的。”李子禾道。
蒋少游听罢,也不推脱了,两人配合得也默契。
李子禾从屋外舀来清澈的井水,加了些许进砚台,左手拿着墨条,垂直地在砚台上打着圈儿,轻磨重按,慢慢地砚台便现出如油般的墨。
“好了,蒋郎,快写吧,当惜墨如金呢。”李子禾抬眼道。
蒋少游看着这一幕,仿佛在眼前显现的,是那跳脱的苏西,以她的性子,让她好好地端坐在这砚台前给他磨墨,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蒋郎?”李子禾唤道。
蒋少游被这一女声唤回了心神,恍道:“哦,好。”
稚童在院内大叫:“阿兄,快来!”
“这稚童,总是这般贪吃!”蒋少游笑道,“小娘子,你先和他们吃吧,我写罢就来。”
“那还是先等您写完再吃,蒋郎,其实,您可以唤我子禾,也不至于如此生疏。”李子禾说罢,一团绯红上了脸。
蒋少游正在点墨的手,不禁顿了顿,但他没回答她的话。
李子禾见他似乎无意回她,稍显尴尬,为了掩饰自己,她出了书房,心里泛上了失落。
蒋少游看着吃得狼吞虎咽的稚童,道:“慢点吃,还有!”
稚童仿佛没听见,全身心沉浸在珍馐之中。
蒋少游端起茶,对李子禾道:“李小娘子,建言谢过你这样的招待。”
李子禾听得他还未改称呼,不死心地道:“蒋郎,唤我子禾吧?”
“我和小娘子毕竟初次见面,还是这样称呼的好。”蒋少游抬起茶,掩了脸上的表情,一饮而尽。
李子禾道:“也是,是子禾仰慕蒋郎才华,所以才想和蒋郎亲近些。”
稚童仿佛被两人的对话中抽回了自己的心神,刚想抬头说些什么,被蒋少游又按了头下去。
李子禾看见他俩这一动作,笑道:“这稚童也是趣致得很,一直都不让我进门,说蒋郎您不喜他人造访。”
“请李小娘子见谅,稚童一直跟在我身边,对我的脾气也是熟记于心,他也随了我,也是不喜欢与陌生人交往,所以,还请小娘子不要记在心上。”蒋少游道。
李子禾听得他有弦外之音,但仍对自己能拿下他深感希望,她道:“阿耶收到崔侍郎的那封信的时候,我正在他旁边,阿耶对我说,蒋郎您,才华卓绝,忠于营造,在武州的造像又深得圣意,但一直无机缘与您认识。”
“此番崔侍郎与阿耶所说之事,阿耶一直宠溺于我,婚姻之事,随我意来,如若我无意与此,我也不会这般贸然前来打扰,还望蒋郎你……”李子禾如此直白的话,竟如行与流水般倾泻而出,倒让蒋少游听得有些不自然。
她带来的仆人中,女侍应是其贴身侍女,她道:“我家小娘子到了这般年纪,上门求亲的人可是不少,可是她却一个也看不上,来了这里,却是不肯走了,小郎您可懂?”
“笙儿,别乱说话!蒋郎可是读书人,哪听得你这般胡言乱语!”李子禾斥道。
笙儿闭了嘴,蒋少游笑着摇摇头,给李子禾和自己续了茶。
稚童终于吃撑了,满嘴油光,正当蒋少游起身给他拿帕子的时候,李子禾已给他擦了嘴。
一阵清香扑鼻而来,蒋少游似觉熟悉,他问道:“小娘子,这熏香是?”
笙儿却自豪地道:“这可是我家郎君自己调制的香料,名唤‘杜若’。”
李子禾从笙儿手里取过一个香囊,递给了他。
他取过,细细地在鼻上嗅嗅,似乎面前浮现出一个庞大而干净、广阔又静谧的白色世界,就像那日在大育王寺前的那场雪后一般,自己仿佛变成一株在漫长冬季里沉默的矗立在雪野之上,性格中的那种空白疏离的情感,在这淡香中被扩得无限大。
李子禾看着蒋少游脸上这微妙的变化,觉得自己出门前,从柜台前灵光一现取的这瓶子,助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