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和几国的战事终归如陆攸珩所料想的一般没有打起来。
尤其令得吐蕃守城将领生气的是他们出兵前以防万一,特意加固城墙以抵抗外来威胁,此时反而成了敌人手里的一把利剑将他们堵在本国之外。
从牛角湾回来的万五兵甲毕竟才上过战场疲倦影响了战意,加之纪律懒散,哪怕人数略胜一筹依旧不能与兴致昂扬的联盟军队相比。
早在以水源威胁进宫的当日,陆攸珩已然派兵将吐蕃王族困在王宫内廷,以贵族之礼相待,同时允许他们与外人通信这般先礼后兵,使得吐蕃主将只商量了一日便决定主和。
几国和书顺利到手恩施自然算在了明殷朝的辖地,辛苦数月,吐蕃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甚至还得免了高黎和楼兰未来十年的进贡,真是竹篮打水苦不堪言。
与两国拜别之后陆攸珩也准备启程回梁州与陆则琰会合。
“大世子,您真的不在此地再多呆呆,和书您也不肯亲自去前眼下刚签完还有些后续”
陆攸珩笑着摆手“此事你们做就足够。”
“可是哪有把事儿做好了不邀功的。”副将大大咧咧,把话说的颇为直爽,正是成事之后等着上头封赏的时候,大世子说走就走,也太洒脱了点。
“那些赏赐,烦请你帮我分给余下众位,是你们的功劳。”
陆攸珩最急着想回的并不是梁州,而是京府,他这十年一直处于失忆的状态,生活在边陲小镇,如今恢复记忆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进自家祠堂祭拜,告慰先祖。
副将见劝他不过,只得安排了马车,让人送他回去,木枟早前被陆则琰留在了他身边,临时继续做起了车夫。
他要比陆则琰和苏果晚四五日回到梁州军营,马车停下,正好碰上苏果牵着绿珥,她手里还抓着把粮草,时不时给马喂上几口。
陆攸珩第一眼便认出是她,绿珥是他从前挑了送给陆则琰的礼物,极为认主,除了阿琰的话谁都不听,曾经连喂马的仆役都得举着片摄政王房里的香料,才能站在它身侧。能让绿珥这么亲近的,便只有那个传闻中的小太监了。
苏果摸了摸马头,侧身余光感受到一股温和的视线,她抬头望过去先是看到了车辕上的若枟,而后才在意到坐在后面,正被人缓缓扶下来的大世子。
若是不算那些擦肩而过的一瞥,这次是苏果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陆攸珩,她倒不是特别想结识,只是由于他是大人的哥哥,又是赵姐姐喜欢的人,才觉得些许熟悉。
可是人走近了,她总要打声招呼。
“苏果见过大世子。”
若枟在收拾停靠马车,并未跟来,视线时不时投来几记。陆攸珩自己扶着车辙慢慢往前,在苏果面前缓缓停下,轻轻颔首,“你好。”
他的五官秀气,眉眼清隽,笑起来尤其温柔好看,但那种和善并不是毫无顾忌的亲近,反而妥帖地添入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很能让人放下戒备之心。
苏果不知怎么接话,重复了句,“大世子好。”
陆攸珩莞尔,虽然他很确信,礼节上还是询问道:“你是苏果?”
“嗯,大世子您认得我?”苏果记得自己好像没有和陆攸珩见过面,上次还是在马车里和赵音笙一起偷看。
陆攸珩笑了笑,“是,阿琰时常提起你。”
苏果闻言,面上微微发烫,“噢,王爷说我什么呀。”不会是说些她吃胖、会闹之类的话吧。
少女的心事是最难掩藏的,每种心情都变着法地显在面上,明明和陆攸珩不熟,可听到他说起自己的心上人,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他会如何提起她。
大概是等了一会儿,陆攸珩没开口,苏果意识自己好像问得不妥,人家或许只是客套一句,她竟然还问上了,“大世子,没事了,我,我只是好奇。”
陆攸珩却是认真,“没有,他夸你的次数不少,我在想该说哪一次。”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瞬间提苏果解了尴尬处境,还将她的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她噗嗤地笑出声来,“谢谢大世子。”
这样待谁都细致的人,苏果忽然就能明白,为何赵姐姐说起他,总会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大概没有谁会讨厌这样顾及旁人心情的人吧。
可是,他会不会累呢。
苏果看了远处的若枟,她现在已经知道这是若枫的双生弟弟,作为暗卫,他牵好了马车也不见得会过来给陆攸珩推轮椅吧。
苏果不知这是陆攸珩自己的坚持,轻声道:“大世子,您是要找王爷吗?不如我推你去主营?”
“顺便,我也想见见王爷。”
苏果不好意思地加了句,陆攸珩给人的感受太过如沐春风,她都不好意思把私心藏起来。
陆攸珩闻言微楞,本想拒绝的话,开口变成了,“好,谢谢。”
他不喜欢麻烦别人,但苏果这番话,反倒成了他帮了她,这脾气,他大概是了解陆则琰为何对她上心。
苏果松开绿珥的缰绳,不过它极有灵气,昂着头就跟在她和陆攸珩的旁边,慢吞吞地迈步。
“见笑了。”
“没有没有。”
陆攸珩对他的双腿似乎很是坦然,他的上半身瘦而不柴,虽然不是练武之人,但肩宽胸扩,所以在看到袍摆下明显细弱的双腿,很难让人不生出遗憾之色。
苏果尽量避免盯着他看,走在他身后推动轮椅时,也尽量目视前方。
陆攸珩感受到了,笑着摇摇头,“你不必如此,阿琰都不会这样小心。”
苏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大世子,王爷小时候有喜欢的事物么?”
“嗯,他喜欢吃甜食,父亲不允,吵闹了好几次。”
苏果想了想,“现在也爱吃,但是不常吃了。”
陆攸珩也有疑问,“投射呢?我记得以前,他箭法厉害,能出去玩儿一天的投壶都不回来。”
苏果摇了摇头,“好像是没见过王爷玩投壶,但王爷时常会练习射箭的。”
“啊,是。”
陆攸珩忽然想起他走前,陆则琰不过十七八岁,虽说二十便该及冠,但他这个弟弟自幼性子乖戾,同时贪玩好动,若他那时未离开,阿琰大约是不会愿意受朝堂束缚的。
陆攸珩的眼神有些黯然,这么多年,到底经历了哪些,能让人变成了如今沉稳却狠辣的模样。
“大世子,是不是我哪里说错了?”苏果见他忽然没了声音,有些担心地问道。
陆攸珩摆手,轻声道:“与你无碍。我想,阿琰当初,应当是很恨我的。”
“没有,王爷每次说起大世子,都和说别人不一样。”苏果很难用这个词去形容大人,但的确如此,“温柔,他提起您的时候,就是那样。”
还有些悲伤,苏果觉得这就不必说了。
陆攸珩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他闻言笑了笑,“罢了,总归是回来了,以后慢慢受他欺负就好。”
正说得严肃,苏果被他这句又差点逗笑。
两个人随意分享些陆则琰的趣事,聊起天来笑声不断,很快便走到了主营门前,门口有侍卫上前接手,陆攸珩用眼神将人挥退。
“苏果,你推我进去。”
陆则琰就在里面,苏果倒不是矫情地非得这个时候见他一面,但能见总归是高兴的事,而且这几天,大人确实又好像忙碌起来,每每回营帐的时候,她都等睡着了。
“是。”
主营帐之内,卓岚山和陆则琰正在商讨些什么,虽算不上气氛凝重,但也不轻松。
陆则琰发现动静,抬头看向陆攸珩时神色未变,看到苏果是明显有些不悦,眉头微微一皱,“你怎么会来,不是说过不要乱跑?”
苏果高高兴兴进门,她想的简单,推到里头,她就撤出去,这样也不会打扰大人,然而看到陆则琰眼里明显的戒备,她还是有点难过。
“对不起,王爷,那我,我先回去。”
若枟从陆则琰身后现出,走到苏果身边,自然地从她手里将陆攸珩的轮椅接过。
苏果有些局促的低头搓了搓指尖,心道她好像还是打扰了大人公务,而后微微福完身立刻退了出门。
陆攸珩侧过头看了眼苏果的背影,有些狐疑。
待苏果走远,他了眼帐内不过是卓岚山和若枟二人,才出声道:“让苏果留下侍奉茶水,也没什么大事,你吓唬她作甚。”
军营中虽然机要事多,但少不得要人服侍,而且苏果不同,依着陆则琰的脾性,留在身边的必然是查过的,退后步说,就算只让她呆个喝茶的时间,也耽搁不了多少。
陆攸珩那副表情,分明就是吓坏了人,还不是你自己哄
陆则琰拎起边上的交椅,坐在他身侧,拢眉道:“不是不信她,说的是和她有关的事,她那副胆子知晓了,不知要心烦成什么样。”
陆攸珩了然,“关于什么事。”
“这次恩施背后有陈常风的授意,他恰巧也是将苏果安排进宫的人。”陆则琰对于这点,一早就知道,但并未放心上,但如果陈常风有野心,那很多事便需要重新忖度。
卓岚山呵笑一声,“原以为他是自顾敛财的贪官,没想到还藏了那么多心思。”
这次恩施虽不难解决,但同时也暴露了厂公陈常风的野心,他素来喜欢敛财,陆则琰也很少管束宦官,没想这次竟然和木锋联手,想置摄政王于死地。
他们没有私仇,那无非是贪权。
早先不知他的抱负,并未放心上,现在,却是值商榷了。
“查过陈常风么。”
“呵呵,他有个儿子,进宫前生的。”陆则琰想起陈安洛,冷笑一声道:“化了名,又送进宫做假太监。”
陆攸珩有过目不忘之能,他略加思索,道:“我记得,十年前,他只是进宫不久的御马监小火者,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进了司礼监,还成了西厂厂公。虽说有你的存在,司礼监做不得数”
陆攸珩倏忽停下,“阿琰,若只是要权,何故前十年都在尽兴敛财,而且将儿子送进宫,他要的似乎不是简单的权力,更像是为他儿子做打算。”
卓岚山哼笑了声,“怎么,再带出个大公公,他图什么。没有帝王血脉,他又当不了皇帝,难不成还把儿子搭上。”
陆则琰冷声道:“若枟已经着人去查,本王就不信,我想查出来的,他藏的住。”
“嗯。”
“如果说的是这些事,的确不必叫苏果听见。”陆攸珩话锋一转,“那你也可以好好说,她以为能跟着我来见你,高兴了一路。”
“苏果心思纯善,但能想的事极多,随便哪句她都能生出愁思,还不如直白点。”按陆则琰的估计,连苏果最依赖的姆妈都是假的,她要是明白过来是有人利用她,怕不是好不容易长出得肉都瘦回去,这他哪里舍得。
“太过直白,会伤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