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施土司城已有数百年历史建城之日远比明殷朝早,历经三朝残喘至今,自然不复当年的鼎盛繁华。前几年恩施大旱,粮食颗粒无收百姓只能毫无节制上山猎捕山林中草木野物不断消减逢春不打母兽逢秋不打公兽的规矩也鲜有人恪守整座土司城越来越无法负担用度。除此之外,每年的上贡也是一个大难处这就是为何木锋急着扩张的缘由梁州有沃田。
这番景况先一步被吐蕃看出了端倪,才有了这次的强攻,幸好地势阻隔老土司王和木锋来得及策划周旋。
陆则琰一行人来恩施的时节不巧看不到漫山遍野的殷红杜鹃花,但是百姓的土房子门前还晾着此等干花,他们可不是玩儿着才摆的,杜鹃花芯可入药,梁州多得是药商收这个天寒就靠这些去梁州换粮补贴家用灰霾中的点点红勉强给这座城添了几分活力。
入了褐色的老旧城门官道上的青砖带有薄薄一层青苔马车驶过,车轱辘就能压出条浅绿色鲜明的辄印。
苏果好奇地掀开车帘子往外环顾一圈,路上没人大白日里都静悄悄的与京城不能比。冷倒是不觉得冷说来也怪,恩施与梁州挨得不远,梁州冰河湖海都冻住了,恩施却只需要穿件薄袄子都能应付。听说,这儿的冬一到晚上,才会寒得煞人。
马车慢慢地驶向城东,苏果穿的厚实,车上厢角的两只暖炉烘着烘着,热得她想脱掉件夹袄,手都预备攥起扣子了,她看了眼一路都没有理她的陆则琰,动作不自觉停下,生怕惹人嫌,恢复了乖巧的坐姿。
是她赖着要过来,大人生她气也正常。只是,大人何时才能气消啊。
苏果试探性地轻唤:“大人?”
她的声音软糯,甜甜得带着小拖音,勾的人不由自主地想回看她。可陆则琰单手撑额,敛着眸,视线却依旧落在兵册上,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作回应。
苏果也不泄气,继续道:“大人,等会下马车,我会跟着秦太医,绝对不会乱跑的,我保证!”
男子还是那个语气,鼻音轻哼一声,“嗯。”
“”
苏果从希望大人同她说话,变成了先盼着他能看她一眼,可是大人压根不给眼色,那怎么办。
“大人,我替你倒酒噢。”
陆则琰不置可否,苏果深吸了口气,便用拖长的手袖隔着焙在炭盆里的酒樽,默数一二三拿出来,谁知这酒被烘了一路,瓷壁不是一般的烫,薄薄单层袖子根本趟不住热。
“啊”
苏果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酒樽也拿不住要往下落,她怕洒出来泼到陆则琰,狠狠心闭着眼转个身想用腰去撞开瓷瓶,偏这时,小腿撞上了几脚,膝盖碰擦了厢椅,咚咚哒哒,最后伴随着陶瓷破碎的清脆声,酒香沁满了整架马车。
就区区几息之间,小小的车厢就因着苏果想倒杯酒的本意,硬生生弄出了鸡飞蛋打的气势。
外头的车夫和侍卫听见了,想问不敢问,只能憋着继续往前赶路。
车内,陆则琰看到玄靴上溅到的几滴醇酒,忽然就笑出声来,手上的书册也被随意扔到角落。
怎么小太监每次哄他都这么别出心裁呢。
“大人,我错了。”
苏果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其实她哪次是故意的呢,只是大人容易使她慌乱罢了
苏果觉得抱歉,立刻举起手,为难地开口道,“隔着袖子,瓷瓶还是烫的厉害,是以没拿住,等回梁州了,我买一瓶再赔给大人,好不好啊。”
这酒就是昨日赵姐姐给她的,没想到她带给了陆则琰,最后还是被她砸了。
“你哪来的钱?”
“这”苏果低头看了看腰间只作装饰用的空荷包,“大人能先借我一点吗”她这次出来是被陆则琰偷抱出来的,没来得及拿盘缠
陆则琰又笑了,“小太监真会做生意。”
“”
苏果摆手,“不是不是,我真的会还的!”
陆则琰笑够了,忽然就懒得再与她计较,朝她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苏果边挪着凑近,小心翼翼、见缝插针地问,“大人,你是不是不生气了呀。”
“本王不和穷人置气。”
苏果:“”
陆则琰揽过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将人抱上了腿,翻转检查她的手心。
他的确不太满意小太监不听他的话,但想起她说的那句不舍得,心头一软便同意让她跟来,不听话总要罚,别的不舍得,就只能晾她一会儿。
她倒是机智,每每都弄得他哭笑不得。
苏果见陆则琰语气恢复如常,松了口气,往他怀里蹭了蹭。
陆则琰见状一愣,“不怕我了?”
他刚发完脾气的时候,旁人可是哪个不是夹着尾巴恨不得从他眼前消失。“不怕,大人说了不和穷人置气的,我最穷了。”
苏果当然不怕,陆则琰不是个会追究旧账的人,当时罚了便罚了,亟后并不会为难人。在梁州,大人没赶她下马车,她就莫名多了几分底气。细细回想起来,这么久,就算陆则琰再生她的气,也不曾真的伤害过她。
大人对她真好啊!
陆则琰勾唇,摸到她的腰线处,捏了捏,“你穿了多少?”
“就,就是从大人柜子里拿了五件”苏果指尖绕着锦带,声音顺着陆则琰的胸前襟衣往上传,她是没办法,一晚上来不及改小太多,大人的衣衫对她来说太过宽大,不多塞点怎么穿呐。
“”陆则琰刚想叫她脱掉些,忽然想到了什么,“嗯,那就穿着吧。”
这样也好,将人遮掩的严严实实,他才放心。
苏果本来以为总算能脱两件,没想到话又给堵了回去。
“对了,大人,赵姐姐说她先离开梁州,以后也不会回摄政王府,要我代她与你道声谢谢。”
陆则琰没甚所谓,“哦。”
他们三从小一起长大,苏果不明白,但他很清楚,赵音笙太喜欢陆攸珩,喜欢的可以空等十年。如今不过是想借他的口,告诉陆攸珩她走了,女子真的是麻烦,他的小太监就不一样,又乖又听话,一点儿多余心机都无。
苏果忽尔回忆起赵音笙从酒窖出来的那刻,感慨了声,“其实,赵姐姐真的很好看。”
陆则琰抱着她,正在用手揣度怀里的女子瘦了没,听到好看二字,随口敷衍道:“嗯。”
苏果是自言自语,没想大人附和她,虽然是大实话,但是那声附和说不出的叫人闷气。哎,苏果觉得她怎么能这么小气呢,赵音笙本来就好看,她是京府第一美人啊。
再说,迟早,大人总会腻烦她的。
苏果伸手环住陆则琰的腰,知足地开口,“大人,你以后不喜欢我了也没关系,喜欢旁人也没关系,只要现在,我能陪在大人身边就好了。”
不否认,经过赵姐姐的事,苏果有诸多体悟,例如珍惜当下,更不想再将自己的真心藏掖,要不是到现在大人有要紧的正事忙,她早就表明身份宁愿领罚了。
这次她硬要跟来,就是不想以后留有遗憾,她什么都不懂,但也晓得大人是在做危险的事,所以她不愿意在梁州等他。
如果赵姐姐有的选,当初也一定会跟着大世子走的。
陆则琰难得被一个女人抱的那么紧还没想推开,他轻笑了声,“小太监,你就这么喜欢本王?你不是说男子不能喜欢男子么。”
若是以往,苏果早就羞地支支吾吾答非所问,但是现在
苏果双手抱的更使劲,“嗯,喜欢。我最喜欢大人,我是男是女都喜欢。”
陆则琰没想到她这次居然敢厚着脸皮认下了,初初楞了楞,而后看着苏果一副英勇就义,咬牙切齿的脸红模样差点笑出声来。他凑近,看了眼明眸皓齿颇为惹人的女子,强压下燥热,低声道:“好了,知道了,你把头仰起来。”
苏果心头扑通一跳,大人喊她抬头,莫不是想要亲她也,也有可能,毕竟她方才说完,看大人笑的多开心呢。
苏果脸上红扑扑,心里喜滋滋,同时听话地凑上前,她和陆则琰亲近的次数多了,不要脸一点地说,她其实还挺习惯的。
还没来得及思考是闭上眼还是睁着,苏果就被薰笼里的暖香灰给呛到大人的手指不知何时掀开了一旁的炉子,蘸了点黑色灰就开始往她脸上擦。
“大人,我以为你要”
苏果连打了几个喷嚏,回过神来已经被涂成了半个小黑脸,不止脸,很快手上也撒了一层,越揉搓越是黑乎乎的,唯一好处是周身香香的。
“以为我什么啊?”
陆则琰明知故问,说话间也没停手:“这样还差不多,额头再补一点。”怎么好像怎么遮,小太监还是模样勾人。
女子总有爱美之心,无端端被涂地一黑一白,苏果不解中隐隐带着不乐意,“大人,这香灰熏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