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长安又是雪少的一年,过年第三天才飘下的雪花,落在地面薄薄一层,记录下一个又一个来来往往的脚印。
陈家一向客人多,用门庭若市来形容不过分,陈老爷子桃李满天下,乘马车来的学生,步行来拜访的学生,还有那来不了却写了厚厚一封信寄过来的学生数不胜数。
陈府门前的雪被踩得乌七八糟,他难得诗情画意了一把,怜悯了一下落雪,顺便怜悯了一下自个。
老头子最大的学生已经年近四十,学生的儿子都成亲了,一家四口登门拜访,热热闹闹,让老头子羡慕极了,毕竟等拜访客人走,偌大的府邸就只剩下父子二人。
仆人们下去休息,凑在一个房间喝酒都比他们负责两个热闹。
老头子感叹:“非儿在的时候,觉得还没这么寂寞。”
陈平之想起自个儿亡故的前妻,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凌烟公主。
公主殿下再生下孩子的第十个月,坚持出府修行,在寺庙里青灯古佛,为丈夫孩子祈福。
知道内情的人都懂,她真正想陪的是另一个人。
他那么大力推举女子读书工作,便有陈非和凌烟公主的原因。假使她们能像男子那般拥有话语权,就不会被迫分开,去了不爱的人身边。
陈老爷子见他沉默,以为儿子还在伤心,便说:“她是个好儿媳妇,可你也为他守孝这么久,往后大把人生还要过,总不能一直惦记着过去吧。”
陈平之敷衍的点头,心想着,来了,一年一度的催婚。
平常陈老爷子都在书院忙着教导学生,哪有注意力能分散给儿子一丝一毫,也就过年时候闲在家里,看到了学生个个成双成对的来拜访,心里就开始泛酸,想起了老陈家后继无人,跑出来啰嗦几句。等着新年一过,他老人家回了书院,自然就把儿子抛到脑后了。
陈老爷子提议道:“你觉得王含的女儿怎么样?”
陈平之正在神游天外,听到王含二个字骤然回神。
陈老爷子说:“我年轻的时候,欠过王含一个人情,如今这人死的不明不白,像臭狗屎一样没人敢沾惹,留下嫡女实在可怜。王导虽对她们母女多有照顾,但小姑娘到了年纪要嫁人,未婚夫退了她的亲事,如今正不尴不尬地在家里呆着。我就想,反正你也只是续弦,人家小姑娘还年轻,也算是一门好姻缘。”
陈平之在自己心头闪过几个念头,身子往后靠在椅背儿上,笑着开口:“那小姑娘好像不通文墨,我见过她几次,挺沉默的。如果不是跟在王大小姐身后,我几乎不认识她。”
“你是续弦,自然比不上头一个好。我还盼着你能把阎良花娶回家呢,可人家会放着好好的皇后娘娘不当吗?”陈老爷子提起这个就长吁短叹,陈非是个好儿媳,因病将离开前还不忘挑个好人家的女儿,可惜有缘无分,没抢过皇帝。
“续弦没人权呀,容我想想吧。”陈平之准备拖延下时间。
陈老爷子:“再想想阎良花的女儿长大,你还后继无人呢。”
他自顾自的说天色已暗,应该不会再有客人拜访,便去关门,实际上是逃避絮絮叨叨的老爷子。
接待了一整天的宾客,累得脖子一动咯吱响,迈着步子都能听到骨头的声音。
他磨蹭着关门,不想回去被父亲念叨,瞧着地面那一片被踩踏过的污雪,出神片刻,便将门合拢,光线一点点收缩,直至最后一刻,外边急促的脚步跑进。
“陈兄。”
“霍晏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霍晏额头上出了汗,鼻尖发红,歉疚的连声道歉:“跟我娘走的人家太多,就来晚了。”
其实他藏了私心,二夫人早就说陪着他来,陈家拜访,是他死活不肯。他知道陈平之讨厌二夫人,不想让俩人见面。
陈平之跳了出去,关上了门:“出去溜达溜达吧,我在正厅陪了一天的客人。”
霍晏呆呆傻傻地举了一下自个儿的礼物:“那这些东西呢?”
陈平之拎过来随手放在了门边,然后大步踏进了风雪。
两人在街角转了一圈,一家开门的店铺都没有,索性就在风雪里打转,留下并排一串儿的脚印。
两人也不说话,就是在外边干转,下雪的时候天其实不是很冷,只是地面的积雪堆积越来越厚,行动起来不方便,腿边儿的雪沫带的飞飞扬扬。
终于在街角看见一家小酒馆,二人进去避一避风雪,掌柜是个年轻人,擦了擦桌面:“二位怎么这个时候出门?莫不是同我一般,躲个清静。”
陈平之随手点了两道菜,道:“还真叫你说中了,那你大冷天出来开门,也是躲避催婚?”
“还真不是,我是躲避催生孩子。”
先催婚再催孩子,催完头胎催二胎。几乎是每个年轻人都会走的路,大家惺惺相惜,掌柜的还额外送了一壶酒。可乐文学kel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