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猛地抬头,眼里酝着怒气,直勾勾地瞪着堂上之人,“外祖之才,两朝颂之;外祖之德,高山仰止,天子亦其门生。父亲,你在说谁是个东西?女儿只知自己愚钝,不得外祖其一,却也知修身齐家,身不正,家不齐,父不父,子不子。母亲贵为嫡妻,未见嫡妻之尊,女儿身为嫡女,未有嫡女之荣。你是凭什么……”
“啪——”茶杯碎片登时割到了阿元的膝盖,茶水浸润着伤口,染红了裙衫,阿元身形竟一动也未动,即便跪着,腰背也挺直如松:“父亲教养十六载,如今模样,女儿实为惭愧。”何其有幸,未曾学得。
“够了!你这逆女,诋侮长辈,不顾父母之命,私自登门退亲,丢尽宋府颜面,大逆不道!今日我不罚你,简直有辱门风!和你那不守妇道的娘——”宋戊郢一时气急,又觉丢人,转头怒喝长随“速取家法,孽女猖狂,我今日非惩不可!”
“老爷,不可啊。”姚姨娘泪眼婆娑,见宋戊郢不理会自己,转身欲扶阿元泣诉:“大小姐,你快,快和老爷认个错,你都受伤了,这家法,你哪还承得住,老爷也是一心为你啊——”
阿元抽过衣袖,眼里闪过嘲讽“姚姨娘真是费心了。要我认错?鸡鸣狗盗之徒,怎配为夫!父亲今日因此罚我,我确是不能服。”
“你,你,你……来人,家法拿来!”
这家法,是一根足足拧成儿臂粗的藤鞭,其上藤条干裂,布满倒刺,这一鞭下去,男子也未必承受得住藤刺切肤之痛,遑论女儿身。
“父亲今日,不分青红皂白处罚女儿,竟也不在乎将这仅剩的父女情分也打没了。父亲都不在乎,女儿更无话可说,父亲要罚,罚便是,只这婚,我是退定了!”
“冥顽不灵——”藤条唰得打在阿元背上,阿元脸色煞白,身形晃了晃才稳住,竟也一声未吭。
夏日衣衫薄,看那渗出的血珠染透了外衫,宋戊郢有一瞬的恍惚,竟不知自己是如何下的手。又看这像极了封氏的倔脾气,稍减的怒气又喷涌出来。下手竟毫不留情。
“老爷,不能再打了——”姚姨娘被藤鞭扫到小臂,宋戊郢似乎被惊回神,却也没在下得了手,一怒丢下藤鞭,脸色铁青地迈步出了大堂。
“姚姨娘,我倒是沾了你的光。”阿元不耐与姚氏虚与委蛇,生生忍着痛自己站了起来。
姚姨娘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步步走出大堂,素色长衫后一片血色模糊,颇有一番壮烈。不过年方十六,却仿佛生着灼灼之光。没来由得心中一悸,手指倏地握紧,不会的,她不会知道。可这心慌的感觉却也没有随着安慰淡去。定亲…是她着急了。
阿元走出大堂,抬起头望了望西垂的太阳,有些晕眩。
五鞭,打醒了她,其实不疼的,真的,比不上心里疼。
不求了,不奢求了。
她还有外祖父,还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