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手青并未认出黑衣的梁旖施,只能在身后略带担心地嘱咐释空:“师兄,小心别跌进阵眼。”
释空拨开人群,缓步靠近,他从未见过如此自乱阵脚的梁旖施。凌乱的招式,颤抖的身躯,恍惚的眼神,这不是他认识的桀骜不驯的阿施。释空上前止住她正在胡乱挥舞的拳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阿施!你怎么了!别在这里闹事,先跟我出去!”
梁旖施已是满头细密的汗珠,她的脑内正在剧烈的燃烧,仿佛即将爆炸。她想要挥拳击打眼前人,想破了他的无礼的意识侵犯,却双手被擒,动弹不得。她混乱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他左眉下的痣和脖颈上的佛珠,她微微张开唇,用尽全力对他说:“释空,救我……救我……释空……抓住他,破坏他,击退他……”
释空靠近她的眼,似乎要从她眼中抠出答案,“谁?是谁?阿施,告诉我,是谁?我帮你解决他,我带你回家。”
梁旖施眼眸中最后一点星子黯淡了下去,她双手的力道消失全无,释空稍稍一松手,便无力地垂到两侧。
“阿施?”释空轻声唤她。
梁旖施紧闭着双眼,有如进入了梦境一般,沉静甜美。
“阿施,你醒醒。”释空轻轻地摇着她的双肩。
梁旖施不言不语,呼吸绵长匀称。释空摸摸她双肩至双臂内侧的经脉,通畅稳定。
“阿施,跟着我。”释空握住她的手,想带她往出口方向走。
却是完全拉不动她,她全身沉重如铁,紧扣地面,经脉渐渐膨胀,气息正从头顶向全身扩张,释空也感到愕然。
梁旖施忽而睁开双眼,摘下面纱,恢复了一贯的明艳动人,如星的眼眸里满是灵动的神色。
“释空法师。”梁旖施开口到,声音如虹,妖娆妩媚,“好久不见,没想到在午市得以重逢。”
释空看着她的每一个神情,嘴角的弧度和眼角的笑意,万分肯定,现在说话之人,不是阿施!
释空沉着地双手合十,低眉颔首,“阿施姑娘岂是说笑,我们白日里一起游逛西市,夜深又一起入了午市,缘何突然同我生疏了起来?”
“哦?”梁旖施挑挑眉,“你是少林寺方丈最看重的弟子,整日同洛阳城中的姑娘相混,你不觉得有辱师门?”
释空仔细地保持着和梁旖施的距离,找机会观察她的步伐和手势,“佛法自在心中,无惧旁人流言。阿施姑娘武力超群,能同姑娘交朋友,三生有幸。”
“没想到少林还教这些花言巧语。”梁旖施踱着步子,不知不觉地往身后退去,“要同我交朋友,你得至少回答我三个问题。”
释空紧跟着迈近了一步,眼神没有放松过,“请讲。”
“第一,《无常内经》乃少林至尊宝物,曾供于藏经阁百年之久,为何十五年前要进献给宫中那位无能老儿?”
“十五年前我尚年幼,不知此事个中缘由。少林一向胸怀天下,定当是有益于天下人之事,少林才有此举动。”
释空尚不知来者何人,但能问出《无常内经》之事,必与此案有关,他想回头环视四周,却又不能放松对阿施的照看,一心难以两全,只能跟着她的路子,看看她还能问出什么来。
“第二,少林方丈曾同时执掌少林寺和江湖汨罗教,一正一邪,谁能保证少林所谓的胸怀天下,没有暗中助长汨罗教的歪风邪气?”
释空完全被这个问题所震慑。汨罗教,江湖第一大邪教,自己最敬重的方丈居然曾经担任过其中一任教主,释空从进少林寺起就一直待在方丈身边,却全然不知其双重身份,如果此人所言是真,那这个秘密将会震荡江湖。
“怎么了,释空法师?很惊讶吗?方丈左手普渡众生,右手血雨腥风,这样的人生想必很刺激!”
释空定了定神,“何来此谣言,切勿妄自揣测。方丈对世间的贡献,民众自会做判断。”
“哈哈哈哈哈,你不信我?好,那你就继续活在谎言里。”梁旖施扬起头高声大笑,仪态张狂,“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可听好了,回答得上来,我们就是朋友了。”
“但说无妨。”释空抬手示意。
“十八年前,一名男子将自己十岁的孩儿送进少林避难,如今已二十有八。释空法师自幼在少林长大,定识得这男孩。可否请释空法师告知此男孩下落,他若还在少林,法号为何?”
释空心里的防备线轰然倒塌,最后一个问题直指自己,他不得再逃避。
“确实是我寺中师弟,他已潜心修佛,不再眷恋尘世,你又何必扰他?”释空不动声色地回答,心里却如山峦般起伏。
“我可不找他。”梁旖施笑意盈盈地望向释空,“是整个江湖在找他,有人要杀他,有人要护他,有人有求于他,有人要把家业都过继给他。少林能护他一时,可护不了他一世。”
“他父亲呢?为何他父亲不来找他?”释空声音里渐渐冒出了寒气。
“他父亲?呵!”梁旖施转过腰身,走向正在渐渐消失的午市深处,“他父亲啊,送他入少林那年的江湖纷争里,早就被乱刀砍死了。”
释空呆呆望着梁旖施远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神色如麻。